他出刀,可不会顾忌你是什么样的身份。
德亨抛了抛手心里这已经发潮发软沾了泥泞的二三十粒暹罗国米,转过身来,看到对峙之景,不由笑道:“牛牛,不可无礼。”
陶牛牛冷哼一声,退后两步,站到了德亨身侧,只是,刀仍旧是保持半出鞘状态。
德亨向李鼎送了送手心里的米,如话家常一般问道:“这是粮运码头吗?”
李鼎打叠起笑脸,道:“这是客、货两用的码头,白天走客,夜晚行货,两不耽误。这些米粒,恐怕是搬运时,粮袋有破损,洒落的,德公爷真乃火眼金睛,这都被您看到了。”
德亨啧啧称道:“杭州真乃鱼米天堂,这样饱满的米,别说是洒落在青石板上了,就是洒落在泥水里,恐也会被人珍惜的捡拾起来,吞入腹中。不像这些,洒落在地,任由霉烂,无人问津。”
李鼎脸上皮肉跳了跳,打哈哈道:“许是夜里天黑,洒扫的没看见,给扫到夹缝中,遗漏了。”
德亨点头:“想来也是如此,可惜了了,这样的好米。”
李鼎:……
德亨将这一小把米装入荷包,道:“走吧。”
李鼎问德亨欲下榻何处,德亨表示,都听李鼎的,李鼎便安排德亨入住李氏别苑,闹中取静,乃杭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园林。
一路走来,行人无不暂避,商铺关闭,不见摊贩,更遑论乞丐,青天白日之下,所见竟是静悄悄的,不闻一处喧哗,不闻一声犬吠……
这是提前净街了。
等轿子停下,到了李鼎所说的别苑,德亨下轿,便见闽浙总督觉罗满保、浙江巡抚屠沂、李煦三人,已经带着杭州官员,浩浩荡荡的列驾迎接了。
觉罗满保行平礼,屠沂行臣子礼,李煦,跪拜叩头,行奴才礼。
德亨和觉罗满保寒暄:“老大人,您一向可好啊?”
觉罗满保挺着大肚子哈哈大笑,道:“好,好,都好!小德亨啊小德亨,咱们有多少年未见了?”
觉罗满保,正蓝旗第一参领第二佐领的佐领,同住牛角湾,算是一条胡同分住两头的邻居。
以前没甚交情,只在堂子、紫禁城这样祭祀、上朝的场合打过照面。
虽然不熟,但见面,天然亲切三分。
更遑论这是在外,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德亨算了算,道:“少说也得有七八年了吧。”
觉罗满保:“那可得有些年头了,瞧瞧,从风华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子了,走走,快里面请,老夫已经为你备下酒宴,接风洗尘。”
德亨向巡抚屠沂点头,没看李煦一眼,在觉罗满保的陪同下,去赴酒宴。
像是汪贤增这样的商总和士绅,是没有资格入正席的,只得在偏厅落座。
李鼎落后几步,向李煦禀告道:“父亲,德公爷在堤岸上捡到了几粒米。”
李煦眉头一皱:“怎么如此不小心?”
李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是匆忙间,洒扫的没收拾干净,不过几粒米而已,不打紧吧?”
李煦摇头:“这位主儿可不比旁人,他是如何反应,你细细说与我听。”
李鼎从德亨说的话,说话的语气,面上的态度,以及陶牛牛和芳冰这些贴身跟随的人都详细的、不加私人感情的陈述了一遍。
李煦背着手踱步几下,道:“他这次突然来杭州,恐怕另有目的。”
跟在福州上岸暂停逗留一样,德亨给出的说法是,他要回福山,路过岸口,上岸补给,顺便游玩一番。
德亨是海运总督,杭州是浙江海关总口,也属于他管辖范围之内,他来杭州看看,算是履职尽责了。
李鼎道:“我打听了,他在福州停留,只是去市井间吃了一碗寡妇做的细面,然后就是回满城内吃席喝酒,点了当地大户陈氏一名年岁不大的小少年奏乐雅兴,那小少年在他那里流连到半夜方出,面有朝霞之色……”
“禁口!”李煦喝止道。
李鼎连忙住口,以“满载珍宝而走”做结尾。
李煦道:“咱们珍宝有的是,只要他开口,就怕他要的不是珍宝。”
李鼎:“那会是什么?”
李煦:“你亲自去盯着,让汪家的粮船现在就离开。”
李鼎心头一跳:“还没装完呢,就算连夜装完了,又要运去哪里?总不能真运去山东赈灾吧?”
李煦弯着苍老的脊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李鼎,道:“只要不留在杭州,我管他运到哪里去!就算沉到运河底,也不要来报我。”
李鼎被父亲严厉的视线盯的瑟缩了下,又壮着胆子道:“八爷九爷传来话,要咱们敬着供着,听他差遣,就算让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咱们也算是他的奴才……”
“糊涂!八爷……”李煦被这个脑子朽木的老儿子气的直捶胸口,但道理不是一时半刻能讲的清楚的,只直接下令道:“你照我说的去做!不要问为什么,更不要做多余的,你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