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清仙宫到沛都, 距离极远。
若用缩地术过去,大约需要两到三天的光景;
若不用缩地术,就如同寻常凡人一般驾驶马车过去,则需要月余时间。
李珣照例要与她一起去, 理由是他对沛都比较熟悉。
贺兰危和谢承瑾也同样找了理由, 一起跟上去。
谢延玉倒也没拒绝。
这一次过去, 她没用缩地术。
她就如同曾经的李珣一般,乘着马车走走停停,路过每一处城镇,都会停下来, 在这里住上几天, 随意逛一逛, 看看这里的街市是什么模样,路上的行人喜欢穿什么样的衣物,茶馆食肆里时兴什么样的菜系。
在过去的人生中, 她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
年少时四处流浪,每到一处地方, 便会四处环顾,寻找有没有可以捡的吃食。
后来进了谢府, 每去一个地方,都直奔自己的目的,不会在无关之事上额外浪费时间。
到如今, 她才发觉。
原来上清仙宫地处北边, 这附近的人与天都附近的不同,与沛都周围的也不同。
这里的天气干燥,初春时节仍旧很冷,她修为逐年高起来, 因此对于气温的感受就不那么敏锐了,一年四季都穿着差不多厚度的衣服,但山下的人们喜欢穿厚实一些的衣服,吃食上则喜欢吃一些更实在的,例如炊饼、肉食居多。
而再往南行一些,
天气就变得湿冷一些,雨水也多起来。
这样的水土差异,加上舟车劳顿,对于凡人来说是很容易生病的。
贺兰危便是在这一天晚上病倒的。
原以为只是水土不服,有些发热。
然而到了深夜里,发热的症状却好像更严重了,仿佛体内的每一根血管都灼烧起来。
贺兰危捂住心口,猝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像蜡烛一样在被燃烧,而他好像在加速衰老。
也就是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先前去拿心魔镜时,进入镜中,看见了前世。
除此之外,
他还看见了前世与他立下心契的镜灵。
因为时光已经回溯,镜灵也随着时间回溯而消失了,但它的意识还存在着,盘桓在镜中。感应到他的气息后,它缠绕住他,想要将他一同留在镜子里。
那道意识纠缠着他,想置他于死地。
它不知道是用了个什么法术,在他身上施加了一道诅咒。
这会令他的身体加速衰老、死亡。
那时他修为很高。
所以这样的诅咒放在他身上,被他的修为压制着,并不起作用。
而镜灵的意识力量有限,光是在他身上施加这道诅咒,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能量。
然后它最后一点意识也消失了,消失前,它很尖刻地对他说:“我通晓过往,对你的未来自然也有预测。这诅咒终有一天会在你身上生效的。”
贺兰危曾一度觉得这很可笑。
即使他在镜中受了重伤,几乎到了濒死的诚笃,甚至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但他的修为还在,这诅咒又怎么可能在他身上生效?
这像一个很无趣的笑话,甚至不配被他放在心上。
从镜中出来后,把镜子给了谢延玉,再之后,镜中经历的事情也渐渐被他淡忘。
包括镜灵说的话。
直到这一刻。
他猛然想起这件事。
没有了修为压制,所以这诅咒生效了。从他剔去根骨的那一刻就已经生效了。
他生命流逝的速度变得更快。
而他的容颜在衰老,比寻常人衰老的速度还要更快——
他猛然伸出手,指尖按上了眼尾,
然后他仔细地触摸,发觉那里又多了一条微小的细纹。
夜很深了。
侍从听见他房间里的动静,敲门进来,
就看见他拿着镜子,但大约是因为目不能视,所以即使拿着镜子,也什么都看不见,因此,他有些极端地将镜子全部砸碎,因此地上全是尖锐的镜子碎片,而他不知道疼一样,踩在上面,脚下都是淋漓鲜血。
似乎是听见了侍从进门的声音,
他转过头。
于是侍从就听见他问:“我老了吗?”
这样的话,他曾问过几次。
但侍从的回答,每一次都是不老。
这一回,侍从听见这问题,仍旧准备认真作答。
他走过去,停在了贺兰危面前——
不得不承认。
贺兰危的脸真的无可挑剔。
只不过,这一回,侍从终于从他的眼角看见了一点微小的细纹。
若说是老,也并不贴切。
衰老的人是什么模样?是皱纹爬上面颊,皮肤开始变得有些松弛,若按照凡人的年岁估量,或许要到三十五岁甚至四十岁以后,看起来才会有一些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