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五年十月初一,风中已带了些许凉意。距离京城永定门十余里地的同福客栈门前,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此时日沉西山城门已然落锁,所以皆选在此处落脚,待明日清晨再入城。
三人两骑缓缓停在门前,单骑骑士跳下马来,小二殷勤地接过韁绳:“三位打尖还是住店?”离得近了才看清骑士是个年轻的后生,面目清秀但身体略显单薄,长途跋涉令他的衣著有些鬆散。
后生没有回答,而是快步向另一匹马走去,马上却有两人,后生张开双臂將两人扶了下来。小二跟在身后牵过韁绳,著意地打量著两人。只见站在前面一人,面相上看比先前那名后生大了几岁,生得虎背熊腰,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脚打著厚厚的绷带,似乎受过伤,站在他身后的是个瘦削的小老头,他搀著那人的胳膊,表情显得吃力。
后生抢上前:“爹您歇歇手,我来扶著哥。”將老者替下来,老者喘了口气向小二露出老农般憨厚的笑容:“小二哥,我们爷仨赶了一天路,又累又饿,劳烦给准备些吃食,再开一间下房。”
小二咧咧嘴,心道:“三人睡一屋,老头儿够省的。”三人穿著粗布麻衣,看起来也不是阔绰之人。想到此处將肩头白巾一扬,三人隨著走入客栈。
前堂中开阔宽敞,共有八九张桌子,此时人头攒动,几乎將堂中坐满,喧闹声此起彼伏。小二带著三人自堂中穿过,找到角落中唯一的空桌。老者將背后的包袱放在桌上,穀雨则手脚麻利地將茶杯斟满,递给老者和大哥。那大哥似乎是渴极了,一把抄过递到嘴边,烫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啪!”茶杯被气急败坏的大哥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抚著嘴角含糊地咒骂道:“他妈的!”
后生眼疾手快,连忙劝道:“大哥消消气,是小弟的过错,”又对闻讯而来的小二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来帮您拾掇。”蹲下身子快速收起残片用衣襟包著,等小二走到近前时,已然收拾停当。
尖锐的声音早已引起其他食客的注意,纷纷將目光投向角落,老者拍拍大哥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尔后露出憨厚的笑容向诸位点头致意,眼神划过场间,將每个人的表情及反应收到眼底。
月满中天,寂静的客栈內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五条人影从房门的缝隙中溜了出来,手中的钢刀在月光的映照下明晃晃令人胆寒。一行人猫著身子,躡足潜踪来到二楼楼梯拐角处的房门前,正是晚间父子三人的住处。打头那人用手指捻唾沫抠开窗欞纸,睁一目眇一目向里观瞧,淡淡的月色下屋內仍然模糊难辨,勉强能够看清床的位置。
他用刀尖探进门缝中小心地拨弄门閂,少倾只听嚓地轻响,他立即停止了动作,手掌抵著门板轻轻將门推开,率先钻了进去,身后的杀手鱼贯而入,打头那人目露凶光,手起刀落径直砍向床上。
“噗”钢刀砍在被褥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异样的手感让杀手呆愣片刻,他一把將被子扯脱,只见横在床前的不过是些衣物枕头,他心下一沉,探手在床前一摸尚有余温,匆匆推开窗户极目远眺,只见官道的尽头三条黑影狼狈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得很长,他匆匆向楼下跑去:“跑不远,给老子追!”
穀雨身背褡褳肩上架著大哥,边跑边回头观察著动静,抱怨道:“够奸诈的,两匹马早被餵了巴豆,这是没打算让咱们活著出去。”
老者边跑边辨识著方向,追击的脚步声不多时便从身后传来,穀雨哎哟一声慌了手脚,老者拽了他一把:“上山!”两人脱离官道,架著大哥向东北方向一处高耸的山坡跑去,小山树木高耸枝叶茂密,或可为其脱身提供条件。
“二爷,他们想进山!”身后的杀手觉察到了对方的企图开口提醒道,说的话却是河南开封府一带的口音。二爷目光阴冷地注视著前方的身影迅速没入丛林中,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身后的杀手呈锥形向前方逼近。
黯淡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来,老者借著微弱的光亮在前方带路,脚下杂草丛生枝蔓纵横,时不时便会被绊一跤,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摸去,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五名杀手拉成了一条散兵线,挥舞著钢刀边向脚下的草丛中劈砍边向山上摸索,如同一只巨大的口袋向三人兜来。
“啊!”惨叫声从最左边的杀手处传来。二爷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名杀手抱著脚在地上痛苦地打滚,钢刀早已扔在一旁。
“怎么回事?”二爷蹲下身来这才发现,杀手的脚面上赫然插著一只竹籤,鲜血淋漓瞧得好不渗人。他將杀手扳成仰面朝天的姿势,抬膝顶在杀手的胸前,杀手隨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向二爷点点头。二爷拽住竹籤丝毫不见犹豫,猛地向外一带,杀手疼得浑身打了个哆嗦,从喉间透出压抑的呻吟声。
“往哪儿跑!”一条人影在林间穿梭,另一名杀手拔腿便追。
“站住!”二爷喊道,杀手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二爷沉声道:“对方在丛林中设置了陷阱,那人怕是引诱你,莫著了对方的道!”杀手用力点了点头,他伏下身子双手贴地左右摸索,果然在草丛之中摸到了一根竹籤,埋入土中大半截,只把尖锐的顶端露出地面。他小心掐住竹籤將其拉出地面,充满疑惑地回头看向二爷。
二爷知道他的疑惑,心道:怎得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片刻之间竟已埋好了陷阱?
穀雨趴在土坑中,透过眼前枝叶的空隙看向不远处的二爷。他那大哥半闔双目懒洋洋地靠在一旁,也许是受伤的缘故,整个人显得精神不振。穀雨瞥了他一眼,將钢刀紧紧攥在手里,等待著老者的下一步指示。方才他与穀雨兵分两路故意露出行踪,意图引杀手入瓮,但那二爷异常警觉,並没有如计划般上套。但他对老者有信心,是以只是静伏等待著。
二爷抬头看了看天,面色焦急之色。片刻后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唤过一名杀手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那杀手先是一愣,隨即面容狠厉地点点头將话传了下去。穀雨视线受阻,不知对方又在计划著什么,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正在焦急间忽然火光四起!
对方要烧山!明白到这一点的穀雨第一反应便是起身逃命,他伸手去拉大哥,哪知大哥眼中忽地精光四射,杀气腾腾地一掌拍向穀雨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