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能看到十王府,郭丘不由加快了脚步,远远地便见几名宫人打扮面罩青纱的小太监正在府门前踱著步,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一俟看见郭丘不容分说围了上来:“郭將军,你可回来了,奴家等得好苦。”“这位便是太医院请来的神医吧?”
陈鐸的身份很好確认,包围圈迅速向他收拢,十几只手抓向陈鐸便要向门內拖,陈鐸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嚇得连连后退:“你们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
小太监道:“我家殿下正候著您呢,快隨我来。”
另一名小太监拦道:“凭什么先去你府,我家殿下病得更重,自然要先去我府。”
其余小太监鼓譟道:“我家殿下也身感不適,神医可不能厚此薄彼。”
穀雨也不曾见过这场面,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混乱发呆,陈鐸双拳难敌四手,衣裳已被扯得凌乱歪斜,见穀雨像只呆头鹅,不由气道:“好看吗?”
穀雨连忙凑上来挤到陈鐸身前,他看似瘦削但力量极大,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不在话下,此时郭丘也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別动手啊...”
混乱之间陆忠快步从门內走出:“干什么呢?!”
他这一声吼,小太监嚇得齐齐住了手,陈鐸將皱皱巴巴的衣襟捋了捋迎向陆忠,陆忠拱手道:“原来是陈太医,今夜之祸事发突然,有劳了。”
陈鐸作为太医常年出入禁宫,陆忠又是宫中禁军统领,两人是认识的。陈鐸边隨他向府里走去边问道:“情况如何了?”
“糟糕,糟糕透顶。”陆忠愁容满面:“晚间诸位殿下曾在大殿下的府中饮酒聚会,宴席结束之后三殿下便突发急症,看上去似乎是那城內横行的疫症,我率人將府中参与宴会的几名殿下一一探视,情况皆不容乐观。”
“那大殿下呢?”陈鐸立即问道。儘管当今圣上迟迟未立太子,但天下皆视朱常洛为储君,作为帝国未来的接班人,陈鐸的关心几乎是下意识的。
穀雨首次进入十王府,首先便被它的恢弘气势所震慑,王府中设三殿,前殿曰承运殿,中曰圆殿,后曰存心殿,四门各立一座城楼,立社稷、山川坛於王宫內之西南,王宗庙於王城內之东南,宫殿廊廡库厅等共七百九十六间。道路两旁绿柳成荫鲜繁茂,远处假山鱼池在夜色下隱约可见。府內守卫森严,走出不远便能见到手持火把巡逻的兵丁,只是人人青纱照面,瀰漫著一股紧张的气氛。
为了保护诸位皇子的安全,府中常年驻军三千余人,加上以一敌百的两百大內禁军,將这府中看顾得滴水不漏。
穀雨左右环视嘖嘖称奇,却猛地听到大殿下的名字,心中猛地一紧,目不转睛地看向陆忠,陆忠嘆了口气:“先去瞧瞧三殿下吧。”
穀雨皱了皱眉,陆忠避而不谈,更加让他心中忐忑,陈鐸见他不欲多说正想出言相询,对面急匆匆走来一名少年,正是弦木,他脚步轻飘飘的,似乎只是眨眼功夫便已来到陈鐸身前,陆忠介绍道:“这位便是太医院的陈医师。”
弦木面色焦灼,做了个请势:“隨我来。”
陈鐸放下疑问,隨在弦木身后进了高阔的府门,在他的带领下一路长驱直入来到朱常洵的寢室。
朱常洵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听得门外动静只是虚弱地睁开双眼,陈鐸不禁心下一沉,快步趋前走到床前躬身行礼:“太医院陈鐸见过三殿下。”
朱常洵手指微抬,喉头上下翻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陈鐸欠起身子探手搭在朱常洵的脉门上,室內一时安静下来。穀雨跪在陈鐸身后借著明亮的灯光偷眼观瞧,只见这朱常洵眉清目秀,自有飘逸舒朗的气质,只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再无半分神采,那眼神雾蒙蒙的,好似死了一般。他这一日见得病人多了,知道这是临死之际的症状,不由心中巨震,心思电转之间忽地想到:这难道便是那王公公的意图?
一股寒意略过心头,这究竟是王公公的阴谋,还是那位殿下的毒计?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何不惜拉上全城的无辜百姓?
一个接一个问题纷至沓来,穀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这厢苦思冥想,那边厢陈鐸轻轻地將手从朱常洵腕间移开,弦木急忙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陈鐸脸色僵硬,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远处嘶喊声忽起,室內眾人皆是一惊。
夜光拋洒入顺天府值房,董心五等人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里侧床上的秦广胜悄悄地睁开了眼睛,他微微撑起身子左右环视,確认所有人都已熟睡后缓缓坐了起来,大病初癒加之躺了半天,脑袋里仍旧混滔滔的,他晃了晃脑袋掀开被子,静无声息地下了床,摸索著寻到鞋子,身上的衣裳紧了紧,绕过床尾,经过董心五和梁岩身边,走到门口探头向外瞧去。
院中的药炉已熄灭,只有膛火在夜色中发出晦涩的光,夏姜和石云则歪坐在大柳树下,两人披著捕快的公服陷入沉睡。秦广胜悄悄走到院门口,两名护卫倚著墙角发出微微的鼾声。
秦广胜躺了几天行动虚浮,只觉得脚下踩了,隨时便要失去平衡,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牢走去。夜色深沉,四周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所幸没有碰到一个人影。离大牢越近他的情绪越激动,胸前剧烈起伏,眼光中的仇恨熊熊燃烧。
透过浓重的夜色,他仿佛能看到死去的两名好友再向他招手,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他活动著手腕与胸腹,並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那是蛊毒所留下的后遗症,但滚烫的仇恨让他浑然不觉。
大牢门口,狱卒原本在打瞌睡,恍惚之间只觉一条黑影在自己面前闪过,嚇得他一激灵,颤声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