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著关外大地,万籟俱静,星星点点的火光將风蚀谷內照得如同白昼。
盆地內尸体成山、血流成河,浓郁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用一块块山石、战马围起来的圆形防线早就破碎不堪,被北燕的战马冲得七零八落,倖存的凉军將士们背靠岩石或者沙坡席地而坐,浑身无力,目光茫然。
他们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唇乾舌燥,就算是想要站起来也得抽空浑身的力气。
入夜之前,顾思年用乌兰和木换走了一百號士卒。
晨风、秦熙这些將军们一个都没走,只有萧川在顾思年的力劝之下带著人离开了。因为萧川德高望重,资歷深厚,只有他出现在沙泉岭,屠震才会將一百號士卒接回函荆关。
一百人全都是轻重伤员,互相搀扶著离开时这些汉子哭得泣不成声,是留下坚守的人將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们。
以命换命啊。
其实现在谷內倖存的將士还有上千人,但几乎人人负伤,体力耗尽,燕军只要再冲一次,就足以让凤字营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將,將军。”
“別动,躺著歇会儿吧。”
“腿上的伤要紧吗?疼吗?”
“不疼,將军放心,我还能打!”
顾思年拖著疲惫的身躯穿行在人群中,时而会停下脚步检查一下士卒的伤势、时而会挤出一抹笑容与將士们閒聊片刻……
別看他脸上掛著笑意,实际上內心悲痛无比。
他看到了太多熟悉的身影倒在血泊中,尸体早已冰冷,那都是他凤字营或者晨字营的百战悍卒;还有太多人身负重伤,靠在岩石边奄奄一息,没有草药没有乾净的纱布,治伤成了奢望,伤口逐渐开始溃烂。
“老沈,老沈。”
顾思年在一名中年男子身旁轻轻呼唤著,嗓音中带著颤抖。
刚陷入昏睡的男子勉强撑起了眼皮,咧嘴一笑:
“將,將军,你来看,看我了。”
沈力,凤字营都尉,也是当初跟著顾思年从凤川县出来的三百老兵之一。
从琅州到雍州,这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儼然成了边军的中流砥柱。別看只是区区一个都尉,可这是凤字营啊,调到其他任何一支军伍都能干个校尉。
“你的手……”
顾思年的目光中带著些许湿润,因为沈力有股子力气,一手枪法颇有悍勇之气,但现在他的右手臂空空荡荡。
昨日的激战,燕军一刀砍断了他整条胳膊,沈力愣是左手持刀,在斩杀了两名燕军之后才陷入晕厥。
“没,没事。”
汉子隨意的努了努嘴:
“屁大点伤罢了,呵呵,凤字营哪有孬种?
咳咳,咳咳咳。”
一整条胳膊,在他眼里就是屁大点伤,剧烈的咳嗽声让顾思年的眼眶越发湿润。
“喝点水吧。”
顾思年在怀里摸出一个水囊,里面还有小半壶清水,这是顾思年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在这种时候,水源显得无比珍贵。
“咕嚕。”
沈力咽了咽喉咙,摇了摇头:
“不,不喝了。
我这条命,撑不到天亮了,別把水浪费在我身上,给,给其他还能活著的兄弟吧。”
“喝点吧!”
顾思年轻轻將水壶往他嘴边一递。
“不,不喝了。”
沈力艰难的笑了一声:
“这辈子能跟著將军,值,值了。”
就在顾思年把水囊凑到嘴边时,沈力的脑袋往侧边一歪,再也没有动静。
顾思年的心臟狠狠跳动了一下,手掌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一滴泪水顺著脸颊滚落在地。
沉默许久,顾思年將沈力的身体平放在地面上,默然离去。
无声中死去。
……
“呼,总算能坐一会了。”
巡视了一整圈,顾思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边上就是脸色苍白的晨风。
晨风肩膀处裹著厚厚的纱布,鲜血早就將纱布染红,这汉子替顾思年挡了一枪,所幸那一枪没要了他的命。
“你还真是有力气。”
晨风嘟囔道:
“都这种时候了,还巡什么巡。”
“没错,大哥你还是省著点力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