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卡特踩碎玻璃碴，终於意识到这不是错觉。盐湖城夏夜的凉气钻进运动鞋破洞，但他此刻更在意背后如影隨形的黏腻声响——像是湿皮革摩擦砖墙，又像指甲划过黑板。

便利店霓虹灯在转角处投下血橙色光晕。他闪身躲进阴影，手机屏幕亮起时照亮下巴青紫的淤痕：凌晨2点17分。一天前他还会在公寓啜饮波本威士忌，而此刻蜷缩在废弃洗衣店后巷，听著自己心跳声在胸腔里撞出回音。

金属垃圾桶突然发出刮擦声。

他屏住呼吸，后颈汗毛倒竖。盐湖城特有的乾燥空气里混入一丝腥甜，让他想起上周在红岩峡谷见过的死鹿，腹腔被禿鷲啄开时也飘著这种铁锈味的甜腻。手指摸到裤袋里的弹簧刀，塑料柄被冷汗浸得滑腻。

脚步声从西侧传来。

威廉贴著砖墙挪动，月光在路面拖出细长的黑色水痕。不，那不是水——某种深色液体正顺著排水沟蜿蜒爬行，如同活物般在窨井盖边缘凝成颤巍巍的球体。他突然想起童年看过的科教节目，水银总是固执地聚成完美的圆。

“砰！”

洗衣店二楼的木窗猛然拍打窗框。他几乎要惊叫出声，却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更浓了，混著某种腐烂茉莉的香气，像殯仪馆冷藏库泄漏的味道。头顶传来布料撕裂声，抬头瞬间，某个苍白物体擦著鼻尖坠落。

是件沾满褐色污渍的连帽衫。

当他看清领口处残留的半截手指时，胃袋剧烈抽搐起来。那根青灰色的无名指上戴著银色尾戒，和他三天前典当的那枚一模一样。典当行老板当时用放大镜端详戒面蛇形纹的表情突然浮现——那不是估价师的眼神，更像是禿鷲发现腐肉时的亢奋。

碎玻璃的脆响从三个方向同时炸开。

威廉开始狂奔。冷风灌进肺部引发刺痛，却盖不住后颈针扎般的灼热感。他知道那个东西在观赏这场追逐，就像郊狼会把田鼠逼到脱水再撕开喉咙。转过第七个街角时，教堂尖顶突然刺破夜幕，彩绘玻璃窗后透出烛火般晃动的微光。

他冲向铸铁柵栏门，生锈铰链的尖叫划破夜空。教堂內部比想像中更阴冷，长椅在月光下泛著青灰，圣坛上的银十字架蒙著厚尘。噹啷一声，弹簧刀脱手滑到懺悔室阴影里，他跪在地上摸索，指尖触到某种冰凉光滑的东西。

是半张人脸。

尸体穿著典当行老板的条纹衬衫，左脸像被吸盘扯掉般露出森白颧骨。威廉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后脑突然撞上坚硬物体。银十字架滚落脚边时，他看见黑影从穹顶倒垂而下。

苍白的手指掠过他渗血的嘴角。

那东西有著人类少女的轮廓，月光在它皮肤上流淌如液態水银。威廉注意到它脖颈处跳动的血管泛著诡异的靛蓝色，像是皮下埋著发光水母。当它微笑时，唇角几乎裂到耳际，露出珍珠色的尖锐犬齿。

“你很会跑。”声音像指甲刮擦丝绸，“但每滴血都终將流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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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突然扑向右侧，抓起圣水池边的铜烛台。重击声在空旷教堂里迴荡，烛台却穿过虚影砸碎彩窗玻璃。无数彩色碎片雨中，他看见黑影在每块玻璃上分裂增殖，如同万筒里的畸形標本。

冰冷触感缠上脚踝。

他跌坐在管风琴旁，看著那东西从自己的影子里缓缓升起。它的瞳孔此刻呈现出黄昏般的暗红色，威廉在其中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背后是无数具乾瘪的尸体悬掛在看不见的丝线上，像风乾的蜥蜴標本。

“知道人类为什么惧怕黑暗吗？”它低语，话语带著气泡音，“因为你们永远在逃向光明。”

威廉突然扯断胸口的皮绳，银质吊坠在空中划出弧线。这是他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上面刻著匈牙利语的祷文。黑影发出类似玻璃碎裂的嘶鸣，皮肤接触银器的部位腾起青烟。

他撞开侧门衝进墓园，肺叶火烧般疼痛。歪斜的墓碑间飘著磷火似的幽蓝光点，土地下传出指甲抓挠棺木的闷响。前方出现亮著“ vacancy”的汽车旅馆霓虹灯，威廉用最后力气撞开107號房门。

当他在门后堆积桌椅时，镜中倒影突然眨了眨眼。

潮湿的霉味里混入茉莉腐香。威廉僵直著摸向浴室，淋浴帘后传来水滴声。他颤抖著掀开塑料帘——浴缸里积著暗红液体，水面漂浮著他早上扔进加油站垃圾桶的咖啡杯。

镜面突然蒙上血雾，浮现出无数重叠的手印。威廉转身时，看见它从电视机屏幕里缓缓溢出，如同沥青从二维平面渗透到现实。

“游戏该结束了。”它的声带似乎同时振动著男女老幼的嗓音，“毕竟你连武器都弄丟了。”

威廉后退时碰翻檯灯，在闪烁的暖光中看清真相：所有家具表面都覆盖著半透明黏膜，像是巨型蜘蛛的巢穴。他冲向窗户，却发现外面不再是停车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竖井，井壁镶嵌著数以千计的眼球。

冰冷的手指扣住他后颈时，威廉突然想起那个戒面的蛇形纹。母亲曾说过这是家族护身符，却没说诅咒会在血亲断绝时甦醒。最后映入视网膜的是它张开的顎骨，其內层密布著针状尖齿。

盐湖城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107號房只剩开裂的墙纸和焦黑的银吊坠。下水道里传来液体流动的汩汩声，某个苍白身影正哼著走调的小夜曲，指尖把玩著新获得的蛇形尾戒。

又过了一阵，顾景初打开了房门，他扫视了一下屋內，“报告，卡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