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对人性的考验——聂维扬不会考验人性,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他要做的是在人与人之间建立双向联系,而非单向付出。
沉默如同帷幕,笼罩在棚屋周围。
一些人眼神挣扎,最终还是败给了对疾病的恐惧和对口粮的守护本能,脚步悄悄向后挪去,将自己重新隐没在阴影里。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吞噬一切时,一个身影动了。那是个干瘦的青年女性,她佝偻着腰,颤巍巍地走上前,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床板上的阿吉,又看了看聂维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捂着的一个破囊袋放在床脚边。
这就像一个信号,一个脸上同样带着病容、手臂上有着新鲜红斑的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从怀里贴身处掏出一块用脏布包裹着、黑硬得像石头的干粮,默默地放在了水碗旁边。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在他的思绪中,这是一种投诚。
接着,是一个沉默的妇人,端来了一小撮用破布包裹的盐。一个半大的孩子,贡献出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一小把可食用的草根。
一个,两个,三个……
渐渐地,有五六个人,克服了内心的恐惧,送来了他们所能拿出的最宝贵的东西。
他们没有豪言壮语,甚至不敢与聂维扬的目光对视,只是用这沉默的行动喂为阿吉送来了希望。
聂维扬在心中呼出一口气。
人性未泯,这里的黑暗侵蚀还没有那么严重……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
当夜,聂维扬让林寿恒给阿吉喂了干净的食物和水,但没有将物资分出去,而是叫那几个掏了东西的人就地吃了顿半饱的饭,过十几分钟再往他们各自家里走。
阿吉的高热奇迹般地降到了低烧的程度。虽然皮肤上的斑块依旧狰狞,病根远未清除,但他至少暂时脱离了那扇通往死亡的窄门。
而聂维扬站在棚屋外,夜风带着河床里的腥臭,和镇上散不去的腐烂气息混在一起,吹动他鬓角的白发。他遥望夜空,云层遮蔽大半星光,只有令人窒息的阴翳翻涌。
林寿恒拖着依旧虚弱的身体,慢慢踱到聂维扬身边。他眉宇间那份沉甸甸的死气,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聂维扬没有出声,林寿恒也就没有主动搭话,他只是沉默地站了很久,仿佛在积蓄勇气,最终,他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一个干瘪发皱的块茎。
“谢谢。”他说。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老风箱,但里面不再塞满刀石。
“阿吉……他是我最好的学生,脑袋聪明,心肠也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阴影里那些目光浑浊的镇民,“……你让一些人,重新记起了自己还是个人。”
他手中的植物块茎,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沉重。
聂维扬的目光往下扫了一眼,先是他的眼睛,然后才是手。
林寿恒的嘴唇动了一下。他知道聂维扬在看什么。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他低声说,“但……好吧,没有什么‘但’。事实就是这样。”
此前他说话做事,多少有拱火的意思,即使是为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他也必须承认,他把聂维扬的善意放在了可利用的位置上。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我,你会比阿吉先死。”聂维扬平静地说,他依旧没有接过那供奉似的块茎,反而摸出一块浅黄的晶体,扔进林寿恒手里:“试过回华夏区域吗?”
“试过。但失败了。”林寿恒轻声说,他的手指摩挲着那块浅黄晶体,琢磨着它是个什么东西:“血月上行之前我们不少人结伴想走回华夏,但……原始森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一共三十五人,最后就剩下四个活着回来。除了我以外,有两个人后来投了庄园,剩下一个死了。先生,我们别无他选。”
他说着,突然愣了一下:“……对了,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尽力站直身体,对聂维扬伸出一只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寿恒,华夏人,以前是个中学老师,教物理和生物,假期在这边旅游,结果出了事。
“来新世界之后办了一段时间学校,现在学校没了,我也成了无业游民……
“……您呢?您叫什么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