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今日无事,打牌
时间倒回一炷香之前~
秋光绚烂,澄澈的湖水被夕阳染成一片碎金。
武清侯府,清华园。
湖心小亭飞檐翘角,斗拱交错,说不出的奢巧。
亭内紫檀木的方桌上,铺着西域进贡的驼绒桌布,四角各坠着一块成色极佳的和田玉,将桌布吊得平平整整。
四名衣着华贵的青年,正围坐桌前,玩着时下最风靡的马吊。
这一局,轮到恭顺侯之子吴惟英坐庄。
他的父亲,乃是前任京营总理大臣,去年刚被魏忠贤抓住贪污的把柄,至今还在家中赋闲。
今早送他出门前,更是因为一些小事,就将他一通臭骂,搞得他现在还憋着一股邪火。
——贪军饷的是你,被魏忠贤抓住把柄的是你,干我鸟事?!
老子一没强抢民女,二没夜宿青楼,出门打个马吊都要念念叨叨,真是烦得很!
憋着火的吴惟英,打牌自然也横冲直撞,拿到牌后看也不看,便将一张“二十”打了出来,露出一副“老子今天就是要大杀四方”的架势。
“吴兄威猛。”
襄城伯之子李国桢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只是在享受这午后的悠闲。
他慢悠悠地跟了一张“三十”,不大不小,恰好压过,给其他两家留点空间。
他的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其余两人。
攻庄如攻城,或以正合,或以奇胜,然皆需同心戮力。
今日的东道主,武清侯的嫡长子李国瑞,是第二个出牌的。
他一下午已经输了快五十两银子了,此刻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自己的牌,盘算着怎么回本。
见李国桢出“三十”,他咬了咬牙,从手里抽出一张“百万”,重重拍在桌上。
“百万!”
这一下用力过猛,震得桌上的定窑白瓷茶杯都微微一晃。
李国桢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
这李国瑞,真是个牌混子。
闲家理应合力攻庄,他倒好,为了自己那点银子,先跟闲家斗上了。
这般沉不住气,难成大事。
最后轮到定国公之子徐允祯。
他相貌俊雅,举止沉稳,从开局到现在,一直是不急不躁,不贪不冒。
见李国瑞出了“百万”,他只淡淡一笑,将手中的牌轻轻一扣,示意此轮不要。
“允祯兄,你这就不对了,”李国瑞有些急了,“我这‘百万’一出,你若有‘千万’或是‘尊万万贯’,正好可以收钱啊!”
徐允祯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悠悠地道:“牌有明法,而势无定规。国瑞兄,这牌桌上,有时候不输,便是赢了。”
这句话说得在理,李国瑞哑口无言。
李国桢却忍不住看向徐允祯,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究竟。
这说得……
是牌局么?
吴惟英这个庄家,此刻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他见此轮自己的“二十”居然侥幸偷鸡,顿时快乐加倍。
他沉思了片刻,终究耐不住性子,拿出一张“九万-宋江”的至尊大牌,重重拍下!
众人一看,纷纷摇头,全都让过。
“吴兄,这么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啊。”徐允祯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是啊,不要急不要急……”李国瑞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心神却全在牌局之上。
李国桢笑了笑,心中默默权衡。
恭顺侯毕竟背着污点,此次京营之事只会是助力,不会是阻力。
武清侯家资丰厚,前番捐资修路之事,又掏了两万两,一举夺得魁首,比英国公给的都要高了。
说起话来,应该也在陛下那边是有几分力度的。
真正让他捉摸不定的,还是是滴水不漏的徐允祯。
定国公府一向超然,徐允祯此人更是深沉,他就像一口古井,表面无波,底下却不知有多深。
今日所图之事,成与不成,关键就在此人。
就在此时,园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顿时皱眉。
侧耳去听,却隐隐只听到,一堆高亢嘶哑的歌声,如同群鸭乱叫一般。
“啥玩意?”
李国瑞前面本就输了钱,心里正烦,听到这噪音更是火上浇油。
他头也不回,对着身后侍立的管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看看,哪里来的穷酸,敢在这鬼叫唤,扰了爷们的清净!”
管家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牌局继续。
吴惟英又敲了张“四索-朱贵”出来。
李国桢不紧不慢地拆着自己的牌,看似随意地问道:“允祯兄,你那张‘文钱门’的头牌,‘尊空没文’,还在手上吗?”
徐允祯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牌无大小,要看凑巧。扣在手里,总是个念想。”
李国桢笑了笑,打出一张“六索-徐宁”,意有所指地说道:“这牌局,有时候也看谁能合纵连横。单打独斗,是成不了气候的。”
吴惟英心思烦躁,居然没听出弦外之音,只以为他在说着牌局。
他语气不耐烦地催促道:“磨蹭什么!你们三家打我一家,怎敢当着我面勾连?快快出牌!”
徐允祯却抬眼看了李国桢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轻声道:“合纵连横,也得看对手是谁。若是遇上天家坐庄,再好的牌,也得看他脸色行事。”
说罢他摇了摇手,干脆示意此轮不要。
话音刚落,那管家便回来了,在李国瑞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李国瑞听罢,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对众人道:“是我想左了,却原来是一群备考春闱的举子,在湖边饮酒唱和呢。”
吴惟英撇撇嘴:“一群穷酸,除了会喊几嗓子,还会干什么!”
“吴兄此言差矣。”
徐允祯脸上笑意淡淡:“没准这里面,就有几位未来的状元郎、翰林公呢。”
“允祯兄说的是。”李国瑞连连点头,立刻找补,对管家吩咐道:“挑些上好的瓜果,再送两坛‘秋露白’过去,就说是我武清侯府请他们润润嗓子,预祝他们金榜题名,琼林看。”
“国瑞兄倒是想得周到。”李国桢抚掌称赞。
徐允祯也难得地看了李国瑞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
李国瑞得了两位肯定,脸上颇有得色。
他低头看了看牌局,干脆也摇手示意此轮不要。
他又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圣上年轻,正是求贤若渴之时。今日结个善缘,不过是举手之劳,他日他们若真能一步登天,也算是一段佳话。”
“文臣那边要结交,宫里也不能落下啊。”
吴惟英愤愤不平地接过了话头,他将一张“九钱”用力拍在桌上,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其他人。
“否则就像这牌一样,看起来最小,关键时候却最是碍事!”
“如今司礼监换了高时明掌印,我前日着人送去一对儿品相极佳的玉狮子,竟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惹得今早出门时,我父亲将我好一顿臭骂!各位哥哥,可知他是个什么章程?”
“嗨,刚上去,总得装装样子。”李国瑞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宫里出来的,哪有不爱钱的?等过些时日,风头过去了,自然就和光同尘了。”
众人闻言,皆是会心一笑。
“但愿如此吧,别学那魏逆,收了钱不办事就好!”吴惟英闷哼一声。
“说起这朝堂上的事,”李国桢随手出了一张无关紧要的“五钱”,眼睛却瞟向了其他人,“前些日子,霍侍郎那本整顿京营的奏疏,你们都看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