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士兵们有家眷牵绊,便不敢轻易叛逃,只能死心塌地跟著我们!
,”
“至於那些不愿加入的流民————”
张二娘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焚其屋、毁其田,断了他们的生路!
让他们要么跟著我们混口饭吃,要么饿死在荒野!
反正,不能给明军留下一个能耕种的田、一间能居住的屋!”
这番话,听得王明璋浑身发冷。
他虽懦弱,却也知晓此计的残酷。
这分明是要將整个绍兴府的百姓都拖入战火,用无数人的苦难来维繫这支苟延残喘的军队。
张二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道:“陛下,这並非我临时起意,而是先皇生前便定下的战略!
当初若不是明国刺客刺杀先皇,又遇上李铁头弒君反叛,我们本就该走这条路。
不固守一地,以流民为兵,以劫掠为粮,让明军追无可追、剿无可剿!”
她语气带著几分感慨:“如今大顺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再守著这残破的会稽,只有死路一条!
唯有化身流寇,裹挟数万民眾,才能补充兵力、震慑明军,才有一线生机!
”
殿內烛火啪作响,映得张二娘的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宛如修罗。
王明璋看著她坚定的眼神,又想起那些虎视眈眈的將领、步步紧逼的明军,心中的怯懦渐渐被恐惧取代。
他知道,张二娘说的是对的,这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让“天顺”延续下去的办法。
儘管心中充满了不安与不忍,但在生死存亡面前,少年人的那点良知终究被压了下去。
他瘫坐在龙椅上,泪水顺著脸颊滑落,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哽咽著点了点头:“好————就依二娘之言————”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二娘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她躬身行礼:“陛下英明!臣这便去传令,明日便开仓放粮,三日后,便焚烧会稽城外的村落,裹挟民眾,向南突围!”
时间飞速流逝。
翌日。
会稽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府库的朱门便轰然开启。
粮米的香气混杂著潮湿的水汽,瀰漫在街巷之间,引来了无数飢肠轆的百姓。
偽顺军士兵手持刀枪,站在府库门前,高声吆喝:“凡愿加入大顺军、带家眷入城者,即刻领取三月粮草!跟著陛下,有饭吃、有衣穿!”
人群瞬间涌动起来。
乱世之中,生存是第一要务,不少百姓为了那点救命的粮草,咬著牙將妻儿老小唤来,在士兵的登记册上按下手印,成了“大顺军”的一员。
他们眼神麻木,心中虽有不安,却被飢饿压过了一切。
也有部分百姓心存疑虑,或是捨不得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园,犹豫著不肯上前,只是远远观望,却不知这迟疑,已被暗处的偽顺斥候默默记下。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发粮之事尘埃落定。
那些登记入伍的百姓,暂时分到了些许粮草,挤在城中破旧的屋舍里,惶惶不安。
而未加入的百姓,则怀揣著一丝侥倖,试图紧闭家门,祈求平安。
可这份侥倖,终究被无情撕碎。
第三日黄昏,张二娘一声令下,偽顺军全军出击,如饿狼般扑向会稽城外的村落与街巷。
“烧!毁!抢!”三个简单的字,成了他们唯一的指令。
火焰冲天而起,吞噬著百姓的房屋,木质结构啪作响,浓烟滚滚,將半边天空染成焦黑。
士兵们挥舞著锄头、砍刀,將良田中的庄稼尽数踏毁,灌溉的沟渠被挖断,土地化作泥泞。
更令人髮指的是,士兵们对不愿加入的百姓女眷肆意抢夺,拖拽著她们的头髮,撕扯著衣物,对其施暴,街道上充斥著女子的哭喊与士兵的狞笑。
有百姓奋起反抗,拿起扁担、柴刀与偽顺军拼命,却如何是这些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的对手?
反抗者很快便倒在血泊之中,尸体被隨意丟弃在路边,成了野狗的食物。
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家园、田地与亲人。
房屋被焚,无家可归。
田地被毁,无粮可种。
女眷被辱,尊严尽失。
他们从有业之民,硬生生被逼成了无依无靠的流民。
绝望之中,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要么饿死在荒野,要么跟著偽顺军,哪怕只是混一口饱饭,哪怕要沦为施暴者的帮凶。
“我加入!我愿意跟著大顺军!”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句话,紧接著,更多的百姓跪倒在地,哭喊著请求入伍。
偽顺军士兵狞笑著上前,將他们编入队伍,分发简陋的兵器,一场由施暴者催生的“参军潮”,让偽顺军的人马瞬间扩充到五万之眾。
不过这支仓促拼凑的队伍,其实就是一团散沙。
五万之眾中,九成以上都是怨气衝天的百姓,他们心中满是对偽顺军的仇恨,只是为了活命才被迫加入。
没有任何军事训练,手持的不过是锄头、柴刀等农具,连基本的队列都站不齐,更谈不上战术配合。
指挥体系混乱,將领们只知劫掠,根本无法有效调度这支庞大的流民队伍。
他们没有稳定的后勤补给,全靠沿途劫掠维持生计。
没有得到任何地方士绅的支持,反而因残暴行径激起了全民敌视。
所谓的“跟著大顺有饭吃”,不过是诱骗百姓的口號,一旦劫掠不到物资,士兵与流民便会相互爭斗,內部矛盾重重。
这支队伍看似庞大,实则外强中乾,一旦遇上明军精锐,便会不堪一击。
但此刻的偽顺军,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张二娘骑著战马,手持长刀,指著南方诸暨的方向,高声喝道:“全军开拔!拿下诸暨、上虞,粮草女人应有尽有!”
五万大军如同一股浑浊的洪流,朝著诸暨、上虞方向涌去。
沿途所过之处,村庄被焚烧,田地被毁坏,百姓被裹挟。
那些前一日还是受害者的流民,在飢饿与暴力的裹挟下,渐渐泯灭了良知,拿起兵器,加入了劫掠的行列。
他们焚烧著他人的房屋,抢夺著他人的女眷,仿佛这样就能宣泄心中的痛苦与绝望。
施暴者催生了新的施暴者,仇恨与暴力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偽顺军的队伍,在沿途不断吸纳流民,人数越来越多,可纪律也越来越涣散,暴行也越来越猖獗。
江南的寧静被彻底打破,曾经的鱼米之乡,如今沦为人间炼狱。
杭州府。
绍兴府贼眾的消息传到袁可立耳中之时,他当即下令两万人,南下平乱。
他深知流寇之祸的致命。
那些被裹挟的流民军,从不安营扎寨,只知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农田拋荒、商旅绝跡,无数黎民要么死於兵,要么被强行裹胁,沦为贼寇手中的“人肉盾牌”。
“此等流毒,一日不除,浙中一日不得安寧!”
袁可立按剑立于帅帐前,目光锐利如刀。
“传令下去,全军星夜南下,直趋金华!务必在贼寇扩大势面前,將其截击於浙东!”
军令一下,明军將士不顾连日征战的疲惫,整顿行装,踏著暮色向金华府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浙中腹地的金华府城,已是军帐林立、旌旗猎猎。
两支大军先后抵达城下,江西兵的青甲与福建兵的褐袍在城下匯成两股洪流,盔明甲亮,虽风尘僕僕,却难掩肃杀之气。
而城门之內,英国公之子张之极、锦衣卫指挥使之子骆养性早已率五千將士等候多时。
张之极身为英国公之子,又是皇帝亲信的勛贵营指挥使,身后的將士更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
城门下,张之极上前两步,面带笑意拱手相迎。
江西巡抚兼都督房壮丽、福建总兵官俞咨皋刚一勒马下马,便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张指挥使!”
两人目光中满是敬畏,英国公府的赫赫威名、天子近臣的特殊身份,再加上此次平乱的主导权在张之极手中,让他们不敢有半分怠慢。
“二位远道而来,辛苦至极!”
张之极抬手虚扶,语气亲和。
“城中府衙已备下薄酒,隨我入城歇息,再议平贼大事。”
一行人簇拥著进入金华城,直奔府衙大堂。
金华府知府林贄早已在堂外等候,见眾人到来,连忙躬身迎入。
大堂之內,案几整齐排列,炭火燃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林贄垂手侍立在侧,目光落在案几上,不敢轻易插话,只等著几位军政大佬议事。
酒菜尚未上桌,房壮丽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上前一步问道:“指挥使,想必您已得知浙东近况?杭州府的乱局当真尽数平定了?”
一旁的俞咨皋也连忙点头附和。
他率福建兵星夜驰援,最关心的便是战局走向。
张之极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端起侍女奉上的热茶,却並未饮用,沉声道:“杭州府的贼首李铁头已伏诛,乱局算是暂平。
但麻烦的是,绍兴府那边又起了祸端。
另一伙贼逆趁势而起,大肆裹挟百姓充作流寇,如今声势已极为浩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骤然凝重的脸色,一字一句道:“据探子回报,这伙流寇现在的人数,恐怕已不下十万之眾。”
“什么?!”
房壮丽与俞咨皋同时惊得猛地站起身。
两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满是难以置信。俞咨皋失声惊呼:“十万?这怎么可能!”
他带来的福建兵不过一万二千人,房壮丽的江西兵也只有一万余人,再加上张之极的五千人马,三方兵力相加,总共也才三万出头。
更让人忧心的是,这三万將士中,多是临时抽调的卫所兵与乡勇,操练不足,装备也参差不齐,比起流寇裹挟的那些亡命之徒,战力未必占优。
房壮丽眉头拧成一团,声音带著几分乾涩:“张指挥使,十万流寇————我等这点兵力,怕是难以抵挡啊!”
张之极闻言,抬手抚了抚腰间的佩刀,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堂內神色凝重的眾人,说道:“二位不必忧心。
那十万贼眾,不过是被裹挟的流民、乡勇,平日里连锄头都握不稳,仓促之间被强拉入伙,既无军纪约束,更无实战操练,纯属乌合之眾。
只需我军精锐一阵衝锋,便会作鸟兽散!”
“反观我等麾下三万將士,江西兵久经南赣山地剿匪之役,福建兵熟稔沿海防倭战事,再加上我这五千精兵,皆是千挑万选、日夜操练的精锐!
以精锐击散勇,何愁不胜?”
“更何况。”
张之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补充道:“绍兴府境內,各县乡绅早已组织乡勇固守城池,贼寇虽眾,却被死死牵制在诸暨、上虞一线,难以全力扩张。
而袁可立袁部堂,已率杭州得胜之师星夜南下,不出十日便能抵达浙东,届时內外夹击,贼寇插翅难飞!”
说到此处,他目光灼灼地盯住房壮丽与俞咨皋,语气带著强烈的鼓动:“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此等荡平流寇、保境安民的大功,就摆在眼前!
若是我等畏缩不前,岂不是要让袁部堂或是那些乡勇抢了头功?
日后论功行赏,二位脸上有光吗?”
这番话如同烈火烹油,瞬间点燃了两人心中的建功之志。
房壮丽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俞咨皋更是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抱拳道:“指挥使所言极是!未將愿听调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房壮丽也隨之頷首:“指挥使有何部署,我等悉听尊便!”
见士气提振,张之极不再多言,俯身展开案上的浙东舆图,手指在图上重重一点:“贼军主力如今正分兵猛攻诸暨、上虞二城,我等便將计就计,兵分两路!”
“房巡抚,你与我率两万大军,取道五指山,直扑诸暨。
此路山势险峻,贼寇必不设防,我等可趁其围城不备,从侧后突袭!”
他指尖一划,指向另一处。
“俞总兵,你与骆指挥使率一万兵马,经义乌转道东阳,驰援上虞!
务必拖住贼寇西路兵力,不让其合兵一处!”
“何时发兵?”
俞咨皋急切追问。
“兵贵神速!”
张之极斩钉截铁。
“三日后黎明,城门集合!
这三日,诸位好生休整將士,补足粮草、检修兵器,所需补给,无论粮草、
箭矢还是伤药,皆由金华府林知府全力筹措,有任何需求,只管开口!”
两人齐声应诺,心中已然安定。
不多时,酒菜陆续上桌,鸡鸭鱼肉、美酒佳肴摆满案几,可堂內眾人皆是心思凝重,筷子动了没几下便放下了。
十万流寇压境,战事在即,谁也无心饮酒作乐。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黎明时分,金华府城门大开,號角声震天动地。
两万江西兵与勛贵营將士在张之极、房壮丽的率领下,踏著晨霜向五指山进发。
另一路,俞咨皋与骆养性率领一万福建兵,沿著义乌古道疾驰而去,两支大军如同两把利刃,直插浙东贼寇的腹地。
明军將士皆是轻装急行军,日夜兼程,不敢有片刻耽搁。
山路崎嶇,荆棘丛生,將士们脚底磨起血泡,却无一人叫苦。
遇著溪流浅滩,便蹚水而过,寒水刺骨,却挡不住进军的脚步。
五日后黄昏,张之极率领的西路军终於抵达诸暨城外。
远远望去,只见诸暨城被黑压压的贼寇围得水泄不通,营寨杂乱无章地遍布城外,炊烟裊裊,却听不到丝毫军纪严明的操练声,反倒不时传来抢掠喧闹之声。
城墙上,明军守兵与百姓並肩而立,箭矢、滚石堆积如山,城头上的“朱”字大旗虽已有些破损,却依旧迎风招展。
原来,这伙流寇虽人数眾多,却毫无攻坚之法,只知用简陋的云梯一次次往上冲,却被城上的守兵轻易打退。
之所以久攻不下,实则有两层关键缘由。
一来,诸暨城中的士绅百姓早已听闻流寇的残暴。
所过之处,房屋被烧、財物被抢,青壮年被裹挟,老弱妇孺惨遭屠戮,故而人人齐心,寧可死守城池,也绝不肯开门投降。
二来,这十万流寇中,九成以上都是被迫入伙的流民,平日里皆是农夫、商贩,既无盔甲器械,又无战术素养,士气低靡,稍遇抵抗便畏缩不前,根本无力撼动坚城。
歷史上李自成之所以能凭流寇模式席捲天下,是因明末灾荒遍野、民不聊生,百姓走投无路才被迫从贼。
可如今天启三年,江南虽有局部战乱,却未到饿遍野的境地,百姓尚有活路,自然不愿跟隨贼寇造反,若非被刀架在脖子上,谁也不肯沦为叛逆。
“传令下去,三千骑兵在前,步兵紧隨其后,直扑贼寇中营!”
张之极见状,当即拔剑出鞘,寒光闪烁。
“杀!”
三千骑兵齐声吶喊,如同惊雷滚地,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他们身著明光甲,手持长矛弯刀,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入贼寇营寨。
那些正在围城的流民见状,嚇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抵抗,纷纷丟盔弃甲,四散奔逃。
骑兵所过之处,贼寇营寨瞬间崩塌,哭喊声、惨叫声、逃跑声混杂在一起,乱作一团。
眼看整支贼寇就要彻底溃散,危急关头,一道矫捷的身影手持双刀,从乱军中冲了出来。
“都给我站住!谁敢退,我就杀谁!”
来人身穿红色劲装,面容刚毅,正是贼寇头目张二娘。
她身后跟著千余精锐老营。
这些人皆是精锐,战力远非流民可比。
张二娘挥舞双刀,斩杀了几个跑得最快的流民,厉声喝道:“明军只有几千骑兵,怕什么?守住阵型,跟他们拼了!”
在张二娘的威逼利诱下,溃散的流民稍稍稳住阵脚,与千余老营將士並肩而立,勉强挡住了明军骑兵的第一波衝击。
诸暨城外的战局,瞬间陷入了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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