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嘆了口气,似乎也知道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那……那好吧。”他从隨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双手捧著,郑重地递给刘清明。
“小同志,这是我们厅里,还有奉机集团,组织专家调研了两年的全部资料,光是去欧洲就跑了两趟,用了大把的外匯。”
他的声音带著一丝恳求。
“如果……如果领导们觉得项目不行,也千万別扔了,麻烦你退给我,好不好?”
刘清明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
“您放心,陆厅长。我一定亲手交到刘处长手上。”
就在文件袋交接的一瞬间,刘清明忽然感觉袋子下面,还压著两个方方正正的硬物。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陆荣炳已经不由分说地鬆开手,转身快步走掉了,只留下一句“那就拜託你了,小同志!”
刘清明低头,將文件袋翻转过来。
袋子底下,用透明胶带,整整齐齐地粘著两包烟。
红底烫金的华子。
刘清明拿著文件袋和那两包烟,站在走廊里,有些哭笑不得。
追上去肯定又是一番拉扯,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先找到机械处的办公室。
处里一共四间办公室。
最里面的一间门上掛著“处长室”的牌子。
刘清明拿著东西,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
刘清明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一套待客的沙发茶几,一个顶到天板的书柜,陈设简单而严肃。
办公桌后,一个戴著眼镜,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抬起头。
看到刘清明时,他似乎也有些惊讶於对方的年轻。
刘清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量。
他主动开口:“您好,我是刘清明,今天来报到。”
男子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快步绕出办公桌,伸出双手。
“哎呀,刘清明同志,可把你给盼来了!”
刘清明与他握了握手。“这是我的工作证。”
“我知道,我知道。”男子扶了扶眼镜,“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高峰,勇攀高峰的那个高峰。”
“高处长好。”刘清明称呼道。
“快坐,快坐。”高峰热情地把他让到沙发上,又亲自去倒水。
他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包拆开的烟,抽出一根递给刘清明。
“来,抽一根。”
刘清明摆了摆手。
“谢谢高处,我没有菸癮。”
他顿了顿,顺势將手里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刚才在外面,有位同志塞给我两包烟,搁我这儿肯定是浪费了。您看这?”
刘清明把那两包崭新的华子,推到了高峰面前。
高峰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两包烟,又看了一眼刘清明。
“寧远省的陆厅长?”
“对,就是他。”刘清明又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了上去,“还有这份材料。”
高峰坐回沙发上,拿起文件袋掂了掂,又看了一眼那两包烟,没有马上表態。
“这事我知道。”他缓缓开口,“部里之前討论过,有不少同志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当时正好赶上机构改革,事情就搁置了,没有形成最终决议。”
他嘆了口气,似乎有些头疼。
“老陆这个人,有点轴,认死理。来了多少趟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刘清明安静地听著,这事的来龙去脉虽然还不清楚,但大致上已经明白了。
“他明天肯定还来。”刘清明说,“总不好一直躲著不见吧。”
“所以我乾脆就把事情推到你头上了。”高峰看向刘清明,说得很直接,“你不是还要回全国防指那边上班吗?他找不到人,这事儿就只能先这么掛著。什么时候有明確的风向了,再通知他。”
原来如此。
刘清明心里一片瞭然。
来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就亲身见识到了这个传说中“天下第一部”的行事风格。
能让一个正厅级的干部,像个小学生一样天天在门外罚站,还不敢有一丝怨言。
这就是发改委的能量。
只不过,刘清明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推諉扯皮的工作氛围。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高处,既然这事推给我了,那这份材料,我能带回去先看看吗?”
高峰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按分工,你负责的那一块儿,本来就包含了寧远省。先熟悉熟悉情况也好。”
“我一定认真研究。”刘清明表態。
高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开始关心地询问起他的个人情况。
“听组织部的同志说,你已经结婚了?”
“是的,我爱人是京电的在职研究生。”刘清明一一作答。
“那就好,那就好。年轻人,还是要先成家,后立业。”高峰点了点头,“等过段时间,疫情缓和了,司里党组要开民主生活会,你作为新来的党组成员,可一定要参加。”
“好的,高处。”刘清明愉快地答应下来。
高峰表现得十分热情,嘘寒问暖,完全是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模样。
因为是特殊时期,例行的处室见面会也就省了。
刘清明办完报到手续,下午还要回卫生部那边开会。
他拿著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起身告辞。
“高处,那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高峰一直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刘清明转身离开,高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回到办公室,看著茶几上那两包没有被动过的华子,陷入了沉思。
他站了一会儿,拿起那两包烟,拉开自己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隨手扔了进去。
抽屉里,已经码放著好几条未开封的各种高档香菸。
对於他们这种手握审批大权的部门来说,收点菸酒茶叶,都算不上什么。甚至就算是现金,只要想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这个刘清明……
报到的第一天,就把別人硬塞的烟,原封不动地交给了自己。
他这是想说明什么呢?
是想表明自己两袖清风,不屑於此?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这个新上司表態,划清界限?
又或者,是更深一层的意思?
高峰有些不確定。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份密封的档案袋。
档案袋上,写著“刘清明”三个字。
他拆开封条,抽出里面的档案。
这份档案,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从一个普通民警,到省委书记的座上宾,再到下放贫困乡,做出惊人成绩,最后被破格调入京城……
这履歷,堪称传奇。
此时,高峰再次看著档案上那张年轻而英气的照片,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这个年轻人,或许並不像他的年龄那么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