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景淮心底恨意翻涌,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苦涩。
他整个人如同浸在黄连水中,从唇舌到心肺,都瀰漫著无尽的苦味。
可他该如何言说?
最初嫌贫爱富的,並非裴桑枝,而是他,是他的父亲。
以至於那段所谓的婚约,从头到尾,不过是口说无凭,作不得数。
但凡……
但凡他当初能珍视几分裴桑枝的救命之恩,能对她稍加袒护。
哪怕……
哪怕他只是將她当作一只金丝雀,牢牢锁在笼中,让她视他为唯一的天光,让她只能依附他、仰望他……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任她如无头飞蛾在外撞得头破血流,將一身柔软筋骨,生生磨成冷硬如寒冰,性子更是坚韧得让男子汗顏。
亦或者是……
亦或者是,父亲能对裴桑枝的出身少几分轻视,不在背后玩弄那些阴险的小心思和小动作,不拿一封旧的婚书而哄骗蒙蔽他。
若真如此……
如今他或许已备好凤冠霞帔,只待她及笄礼成,便能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地將她迎进门。
他的妻子,会是永寧侯府唯一的血脉,是裴駙马捧在手心的明珠,是大乾朝堂的女官,更是上京城北百姓口中心系苍生的女菩萨……
若得她为妻,何愁前路不能繁著锦?
说不定永寧侯府世袭的爵位,最终也会落到他的头上。
到那时,他一个成家庶出三房的儿郎,身份反倒比那嫡系的成景翊,还要显贵几分。
又何至於落到今日这般……
声名尽毁,身残志缺,再不能凭科考功名立於朝堂。如今想出人头地,竟只剩攀附明主、搏命於权宦之途这一条绝路。
不能再想下去了。
这念头若再深一寸,便是万丈深渊,足以將他彻底溺毙在无尽的悔恨里。
秦王敏锐地捕捉到他声音里那丝压抑的不甘,眉头骤然锁紧,声音也冷了下来:“本王最后告诫你一次,安分守己,莫要生事。否则,即便你是外祖母送来的人,本王也容你不得。”
他实在不愿与荣妄交恶,更无意去主动招惹。
放荡不羈之人,一旦被触怒,与那发狂的疯犬无异。
撕咬起来,是从不管后果的。
成景淮闻言,“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因急切而带著颤抖:“殿下明鑑!自老夫人將奴才送到王爷身边那日起,奴才便已將前尘旧事尽数斩断。什么个人恩怨、得失荣辱,皆如脚下尘埃,风吹即散。奴才心中所剩,唯有对殿下的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鑑!”
“殿下!奴才对您之心,天地可表,求殿下万莫疑了奴才这片忠心啊!”
秦王垂眸审视著脚下之人,眸光幽沉,其中的怀疑如烛火般明灭不定。
眼前这人,哪还有半分官宦子弟的清贵,读书人的风骨?
“起来。”
秦王声线平稳,听不出喜怒,“记清楚,你是外祖母送来的人。知分寸,忠己主,本王便不会为难、亏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