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嬴政展现出了远超这个年龄阶段的成熟与心智。
他势单力薄,却知晓借势,扯来歷代秦王作虎皮。
同时还许以重诺,表明愿拜余朝阳为仲父,共治天下。
对於嬴政来说,这完全就是个一本万利的交易。
他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个区区仲父之名。
而回报,却是余氏一脉的鼎力相助……太子、秦王之位几乎触手可得!
可在他的话语里,余朝阳反倒还成为了那个占便宜的人。
年纪轻轻便有这等心性,著实无愧祖龙之名!
如今两边齐齐下注,余朝阳又该作何选择?
念及於此,唐方生看向余朝阳的眼神中不禁带上了一缕羡慕。
说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怎么他反倒还成了那个被冷落的人了?
你踏马好歹也提一嘴我啊!!
唐方生很生气,同时也很无奈,算是深刻意识到了一个好的出身有多重要。
而此时的弹幕……
【这赵丹也不妨为一位雄主啊,给出的条件几乎和阳哥共治赵国无异了。】
【可不咋滴,堪比相国之位,却无相国之繁琐政务,言之凿凿,情深意切,这让人如何忍心拒绝?】
【嬴渠梁之牵掛,嬴駟之寄託,嬴盪之认可,嬴稷之期盼……又岂是他赵丹三言两语就能斩断的,终究是生不逢时啊!】
【这嬴政也是个妖孽,小小年纪就懂得借势,难怪最终会成为一扫六合的祖龙。】
【玛德,这赵丹是真的会说,给哥们都说心动了。】
【还是那句话,在老贼的炎黄系列里,只要是有名有姓的,就没一个是简单角色(魏嗣除外)。】
弹幕议论纷纷,但几乎都对赵丹成功招揽余朝阳不抱希望。
观星阁的寂静,仿佛也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茶烟早已散尽,凉透的杯盏映著窗外渐暗的天光。
赵丹那番夹杂著绝望、恳求与宏大敘事的言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
激起的涟漪正在慢慢扩散至潭水的每一个角落。
余朝阳抬起了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赵丹那张因期盼而紧绷的脸,又掠过嬴政紧握的拳头,以及唐方生生无可恋的眼帘。
“赵王,”余朝阳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將那沉重气氛撕开一道裂缝:“你说了很多,关於赵国的痛,邯郸的伤,秦国的威胁,还有你的坦诚。”
他伸手,指尖触及早已凉透的茶盏,却没有端起,只是轻轻摩挲著粗糙的陶壁。
“你说,招揽我无异於痴人说梦,”余朝阳微微頷首:“此言,不虚。”
赵丹的瞳孔缩了缩,撑在案板上的手背青筋更显。
“但你后面说的,关於我在秦国的处境,是锦上添,是抢夺象徵,是利器也是隱患……”
余朝阳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略等於无的弧度:
“对,也不对。”
“看得透彻,也看得浅薄。”
“你只看见了咸阳宫闕下的暗流,却未看见我余氏三代与那片土地血脉相连的根。”
他抬起手,制止了欲言的赵丹,眼神飘向窗外西边,那是秦地的方向。
“我祖父,不过一介布衣粗汉,幸得孝公看重,不顾身份差距跋山涉水,三拜於余家乡。”
“第一次,祖父避而不见;第二次,祖父闭门论道,;第三次,孝公立於风雪之中,自辰时至亥时,不言不动,那日祖父开门,受孝公三拜,出山入秦。”
“后,变法初行,触怒老世族,祖父於咸阳宫外遭魏国死士截杀,魂断荒野,那时真相尚不明,孝公伤心欲绝勃然大怒,问罪墨家门人,手提三尺剑戮尽满堂虫豸。”
“孝公思其成疾,惠文王因其剖腹剐手,商君五日白了少年头。”
余朝阳终於端起那杯冷茶,缓缓饮尽。
凉涩的茶水划过喉咙,他的声音却更加沉稳。
“至於我父文正侯的一生……始於惠文王的那句『相国可自取之』,践於秦武王的那句无相国无以至今日,终於秦王稷的击鼓助威。”
“嬴氏重诺,我余氏,亦重然诺。”
他將空盏轻轻放回案板,发出一声清脆的叩响。
“所以,赵王。”
余朝阳看著面色逐渐苍白的赵丹,语气温和,却毫无转圜余地。
“你许我国士之位,客卿之尊,言听计从之权,甚至……举国相托之心。这些很重。但比起我余氏於秦国百年生死相系的『信义』,还不够重。”
“朝阳若今日因赵国危难、因君王厚赐而背秦投赵,那便是背弃了我祖父风雪中打开的那扇门,背弃了我父亲被惠文王託孤的信任,背弃了余氏列祖列宗与秦人一同耕殖、征战、立法、殉国的所有昨日。”
“一个背弃了昨日的人,”他轻轻摇头:“又如何给赵国一个可靠的明日?”
赵丹的身体晃了又晃,支撑他的那根柱子轰然倒塌。
他跌坐回席上,眼中的火光彻底熄灭,只剩一片灰败的死寂。
所有的雄辩、所有的恳请、所有的绝望与期待。
都在那句『一个背弃了昨日的人,又如何给赵国一个可靠的明日』面前,撞得粉碎!
嬴政紧绷的肩膀微微鬆了下来。
看著余朝阳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释然,有震撼,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
余朝阳並未就此结束。
他站起身,走到赵丹方才屹立的窗边,望著邯郸城稀疏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