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维缓缓合上书卷,指腹摩挲著书脊上烫金的纹路,心头却沉甸甸压著一块巨石。
贵妃的叮嘱言犹在耳——那孩子自幼聪慧,怕是早看出族中动向。
可如今佟佳氏就像这盛夏里过河的卒子,身后木板早已烧成灰烬。
佟佳氏这些年明里暗里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踩在毓庆宫的痛处。
即便此刻收手,待他日太子登基,难道会念著佟佳氏的“悬崖勒马”而网开一面?
佟国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早已被推到了这个位置,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额角隱隱作痛。这盘棋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一人能左右的了。
整个佟佳氏一族的荣辱,数百口人的性命,都系在这条路上。
退?
退不得。
进?
前路未卜。
书房角落的冰鉴冒著丝丝寒气,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燥热。
佟国维转身走向案前,提笔蘸墨,却在落笔的瞬间顿住——
一滴墨汁坠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如同化不开的心事。
他何尝不知女儿信中深意?
那字字句句的警醒,他读得比谁都明白。
可他不是昏聵,更非莽撞。
爭权夺利?
不,他爭的是生死存亡。
朝堂之上,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復,家族百年基业、满门性命,岂能繫於他人一念之间?
女儿的忧虑,他懂。
但有些局,不爭便是死局。
既入棋盘,便只能——步步为营,落子无悔。
现在,太子得诸皇子敬重,表面一派祥和。
大阿哥胤禔每逢狩猎总要给太子留最好的鹿茸;
三阿哥胤祉得了什么稀罕古籍,头一个往毓庆宫送;
就连素来冷麵的四阿哥胤禛,前儿太子咳疾发作时,硬是在佛堂跪了一整夜祈福。
这些兄弟情谊,是做不得假。
“可那又如何?”
眼下兄友弟恭,不过是因皇上正值盛年。
可龙椅上那位……终究会老的。
十年?二十年?
到那时,这些如今亲密无间的兄弟,谁还能记得年少时那点情分?
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
“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骨肉亲情算得了什么?”
玄武门前血未乾,贞观殿上庆昇平。
唐太宗何等英主,可当年玄武门之变,不也是踏著兄弟的尸骨登的基?
佟佳氏……退不得了。
“由不得老夫……也由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