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
玉笺略有些侷促地坐在榻边,看著不远处坐在简陋木桌旁的烛鈺,问,“我睡这里,那殿下怎么办?”
“我是仙,无需眠。”
他语气平淡,身影在摇晃的烛火间传来显得格外孤高,“你上榻休息便是。”
可玉笺刚躺下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
似乎在极力隱忍,不想让她听见。
玉笺一愣,竖起耳朵。
接著又听到一声,比先前那声更重几分。
她確定没有听错,慌忙支起身,散乱的髮丝垂在肩头,“殿下?”
烛鈺背对著她,昏暗的烛光勾勒出略显紧绷的肩线。
见她起身,他才缓缓回眸,脸色苍白如纸,唇色也淡了几分。
“我无碍。”他轻声说著,却在她靠近时微微一晃,伸手扶住桌沿。
“我不信。”
玉笺翻身下了床,绕到他身后。
果然看见烛鈺后襟处隱隱渗出一抹深暗的血跡。
“怎么又流血了?”
她俯身靠近,耳边的碎发散下来,落在细白的脖颈上,几缕擦过他微凉的手背。
烛鈺无意识合拢五指,可她下一刻就仰起头,髮丝从手中溜走。
玉笺一双杏眼看著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殿下的伤为什么一直癒合不了?”
阴影掩去烛鈺眸中情绪。
他低声道,“我本体是上古烛龙,先天神体虽万法不侵,可一旦受损,便极难依靠外力癒合……只能自身慢慢蕴养。”
话音未落,又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冷汗,身形晃了晃,像是连坐都要坐不稳了。
玉笺紧张,一时之间什么都顾不得了,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殿下,先来榻上休息吧?”
烛鈺却在昏暗里开口,“玉笺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玉笺没懂他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盯著他看。
“介意留在我身边,与我共处一室。”
“……什么?”
烛鈺整个人浸在阴影里,可她知道他在看她。
玉笺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一点一点描过她的眉眼,鼻尖,唇瓣。
“如果不是,这几日为何要与我分房而眠?”他平静而直白地说。
玉笺愣住。
因为……
本来就,应该这样…
“这些时日习惯了玉笺在身边照料,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妄念,捨不得分开了。”
烛鈺冷静地问,“如果伤口一直不愈,就能得玉笺一直怜惜,是吗?”
屋內只有角落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模糊。
高大清俊的轮廓隱在黑暗中,玉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窗外秋雨清凉。
风穿过窗缝,伴著淅沥雨声,送来潮湿的桂香气。
很奇怪,如果是在天宫时,烛鈺跟她说这话,她只会觉得羞赧尷尬。
此刻情绪却截然不同,她觉得心跳有些不正常。
“我知是我冒昧,不该扰你清梦。”
他的身影慢慢变高,站起身朝她走近。
“可是,无法放手,一旦跟你分开,就会有无数声音涌即那里。”
烛鈺已经站在她面前,坦白,“我有心魔。”
玉笺眼皮跳了下,错愕,“殿下?”
“嗯。”他声线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心魔会告诉我,若我护不住你,你会在我眼前死去。若你不来,我会长久地被囚於缚龙阵,受螻蚁践踏。”
四下无人时,那些声音便无孔不入地涌进来。
太吵了。
暴戾的毁灭欲总会毫无徵兆地升起,灼烧他的四肢百骸,一遍遍剖开身上的伤口,哪怕他极力忍耐也不得解脱。
直到再次感受到她的气息,翻涌的杀意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冷静下来。
於他而言,这是生平头一遭。
有人將他背起,为他仔细处理伤处。
“是我之幸。”
可她或许从未想过,以她凡人之躯,怎么可能背得动他。
是烛鈺贪图这份怜惜,无声无息地卸下重量,不堪地伏於她单薄的脊背。
或许待他伤愈,她便会退回那份谨小慎微的疏离之中,或许终將走向另一段与他无关的人生。
而他却已无法忍受这样的设想。
他不愿放手了。
所以,“是我卑劣。”
昔日烛鈺绝不能容忍自己將最脆弱无能的一面暴露於人前,受世人一丝一毫的嘲弄或怜悯。
可如今,他却会为了博取她片刻的驻足,做著这一切曾经最为不齿的事,看她为他蹙眉,慌乱,担忧心软。
他是如此卑劣。
屋內空间本就狭小,此刻更是被烛鈺周身清洌的气息全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