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绿色的浓雾如同垂死的巨兽般翻滚、痉挛,被持续不断的炮火粗暴地撕裂、撕碎。
每一次爆炸的轰鸣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浓稠的雾墙上,硬生生凿开一片短暂而血腥的视野。
泥污的战场在硝烟与火光中时隐时现,如同地狱掀开了帷幕的一角。
废土副本那富裕到产能过剩的炮弹,此刻正如同不要钱的暴雨般倾泻在这片异世界的旷野上。
每一发炮弹落下,都在焦黑的大地上“种”出一朵由烈焰、泥土与破碎肢体构成的、狰狞盛开的“火”。
它们此起彼伏,联绵不绝,誓言要将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彻底“耕耘”一遍,不留任何活物栖息的余地。
抱着后脑勺蜷缩在一个浅坑里的荧光者首领库鲁,那覆盖着晶蓝色荧光脉络的粗壮身躯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每一次爆炸的巨响都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内脏仿佛都要移位。
尤其是当一发炮弹就在他藏身浅坑仅十米外炸开时——
“轰——!!!”
大地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
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泥土和碎石,如同海啸般拍打在他背上。
库鲁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一头狂奔的恐角兽撞了个正着。
几块锋利的弹片带着灼热的气流,“嗤嗤”两声,轻易地撕裂了他引以为傲的、覆盖着硬化角质层的皮肤,深深嵌入他肩胛和手臂的肌肉中。
晶蓝色的血液瞬间涌出,混合着泥土,散发出刺鼻的腥甜气味!
剧痛和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以勇猛凶悍著称的库鲁,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在心中疯狂地向部落祭祀所描绘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祖灵祈祷!祈求它们降下庇护,驱散这来自天外的毁灭之火!
然而这与昨晚那次如同蚊虫叮咬般的“空袭”完全不同。
那时的爆炸虽然也带来伤亡,但更像是骚扰。
而此刻……天空在怒吼。
大地在哀嚎。
整个世界仿佛都要被这连绵不绝的轰鸣震碎。
库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
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抗这种力量。
这种能将大地翻覆、将森林抹平、将最勇猛的战士瞬间撕成碎片的……天罚。
不知过了多久,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炮击终于停歇了。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耳朵里残留的嗡鸣和空气中弥漫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血腥味以及硫磺气息,证明着刚才那场毁灭风暴的真实存在。
库鲁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将他活埋的、滚烫的黑色泥泞中撑起身体。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身经百战的荧光者首领瞳孔骤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
往日郁郁葱葱、覆盖着参天古木和茂密蕨类的森林土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宽度超过数公里的、如同被巨神用犁耙反复耕耘过的焦黑地狱。
地面被彻底翻了个面。
松软肥沃的腐殖层被高温烧灼成焦炭,混合着翻涌上来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浆。
无数被拦腰炸断、甚至被连根拔起的巨大古木,如同被丢弃的柴火般杂乱地倒伏在地,断裂处燃烧着微弱的火苗,发出噼啪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树木燃烧的焦烟和血肉烤糊的恶臭。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荧光者特有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血液和破碎的骨甲、石斧、木矛混杂在一起,在焦黑的泥地上涂抹出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粘稠的暗蓝色污迹。
一些被炸得不成形状的残躯还在微微抽搐,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嘶鸣。
库鲁的呼吸变得粗重而艰难。
他不知道有多少恶魔般的力量落在了这里,更不知道自己麾下那支引以为傲的、近千名最精锐的石斧战士……
还有多少人活着?十不存一?还是……全军覆没?
它们——石部落最强大的战士们……到底在与什么样的存在战斗?!
他茫然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天空,望向交战区北边——
那个如同恶魔击鼓般、持续不断喷吐着毁灭之火的炮兵阵地所在的方向。
他试图寻找答案,寻找这毁灭力量的源头。
然而,视线很快被重新聚拢、翻涌而来的灰色浓雾挡住了。
浓雾的遮蔽,让库鲁心中下意识地升起一丝卑劣的窃喜——
至少,那些恐怖的炮火暂时看不见他们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屈辱与无力的挫败感!
他,石部落最强大的战士,竟然需要依靠这该死的迷雾来苟且偷生?!
“吼——!!!”
为了宣泄心中翻腾的恐惧,也为了向周围可能幸存的部下证明自己并非胆小鬼。
库鲁猛地挺直了伤痕累累的身躯,仰起那颗覆盖着骨刺和角质层的头颅,朝着浓雾弥漫的天空,发出了一声混合着痛苦、愤怒与不甘的、震耳欲聋的咆哮。
他知道。
那些只会躲在远处放冷箭的“两脚牲口”们,一定没有这个胆量。
他们只敢坐朝着地面丢几个不痛不痒的魔法火球。
根本不敢站在他库鲁的面前。
在他耀武扬威、屠戮他们同伴的时候,他们只能像懦夫一样远远地躲着,干瞪眼。
如此想着,库鲁那破裂的嘴角,竟咧开了一丝扭曲而满足的弧度。
仿佛这无能的狂怒,能洗刷掉他刚才蜷缩在泥坑里的耻辱。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重新集结残部,用最原始的力量和愤怒撕碎那些懦夫时——
浓雾的边缘,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几道身影。
不,不是几道!是一群!
一群身披厚重金属甲胄、兼具冷兵器与重型枪械的战士,如同从浓雾中凝聚而成的钢铁幽灵,从北边笔直地、沉默地朝着这片焦黑的炼狱走来。
他们步伐沉稳,踏过燃烧的树干和焦黑的泥泞,发出沉闷而整齐的金属撞击声。
粗长的枪管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之牙。
这群人身上清一色地挂着一把造型狰狞、刃口闪烁着寒光的伐木斧,斧柄缠绕着防滑的皮革。
胸甲是厚实的合金板,表面铭刻着矮人符文,流淌着厚重的能量光泽。
肩甲上则烙印着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铁血气息的徽记——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渡鸦。
为首的那人,更是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
他站在焦黑的旷野上,身形魁梧得如同一尊黑塔。
暗沉的重型合金板覆盖了他身体的每一寸,从包裹着脚趾的钢靴,到保护着后颈的厚重护颈,再到那覆盖着整张面孔、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狰狞头盔。
钢铁就是他的皮肤!粗如成人手臂的枪管直接焊接在他粗壮的右臂臂甲外侧,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左臂则挂着一面边缘带着锯齿、铭刻着防御符文的巨大塔盾,盾面残留着爆炸的焦痕和飞溅的蓝色血迹。
即便看不见那覆面头盔下的表情,库鲁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对战斗近乎饥渴的渴望!一种对毁灭与征服的纯粹欲望。
库鲁的瞳孔微微收缩,破裂的嘴角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而扭曲着。
他猛地抬起手中那柄由某种未知黑色金属打造、沉重无比的巨斧,斧刃直指那钢铁堡垒般的男人,喉咙里爆发出更加狂野、更加挑衅的咆哮!
“吼嗷嗷嗷——!!!”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周围燃烧的树枝簌簌作响!他在向那个铁罐头宣战。
用最原始的方式!
泥污的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伤者的微弱呻吟。
那钢铁堡垒般的男人似乎终于“听”到了库鲁的咆哮。
覆面头盔微微转动,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库鲁那伤痕累累却依旧狰狞的身躯。
没有回应咆哮,没有愤怒的嘶吼。
覆面头盔下,似乎只是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轻蔑鼻息。
「……神灵在上。」
距离这片血腥战场数公里外的一处森林隘口边缘,一块突兀的巨石旁,一名穿着简陋骨甲、脸上涂抹着荧光颜料的年轻荧光者猎人——
蛮,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那片如同被巨神蹂躏过的焦黑地狱,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念叨着部落祭祀教导的祷词。
他是尤西部落的猎人,奉酋长之命前来探查石部落的情况。
金祭祀曾神神叨叨地说神灵发怒,降下了神罚。
蛮心中既惶恐又好奇,一路策马飞奔。
然而行至半途,那末日般的轰鸣和火光便将他胯下的坐骑惊得人立而起,将他狠狠摔下马背。
他连滚带爬地找到这处高地,攀上巨石眺望,然后便目睹了那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瞳孔中倒映着沸腾的火焰,翻滚的浓烟,以及一具具在烈焰中扭曲、碳化的庞大身躯……
包括那个在尤西部落传说中如同战神般不可战胜的库鲁。
此刻也如同丧家之犬般在泥泞中挣扎咆哮。
这就是……神灵降下的神罚?
可是——
为什么承受这“神罚”的,是那些自称“神灵麾下恶犬”的石部落同胞?
为什么那毁灭的火焰,是从北方——那些“异端”的方向倾泻而来?
蛮的心中充满了困惑与巨大的不安。
他死死盯着那片战场。
就在这时,更远处,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北方天际,再次亮起了密集而致命的火光!
“咻——咻——咻——!!!”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短暂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