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哈维·丹特的双面硬幣;戈登心中咯噔一声。
哥谭总医院,高层独立病房。
哈维·丹特半躺在病床上。
原本挺拔的身躯此刻被厚厚的绷带层层包裹,像一具破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木偶。
他的脸……
或者说,或者说,从眉心到下頜那条狰狞的、仿佛地理分界线一般的烧伤疤痕,將他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完好的那一半,依旧是哥谭民眾所熟悉的光明骑士,有著坚毅的轮廓。
而另一半,则转向被冰冷金属栏杆无情分割的窗户。
窗外。
没有阳光,没有希望,没有慰藉。
哥谭的天空依旧是那令人窒息的铅灰色,厚重的乌云低垂,仿佛就压在医院的楼顶,透不出一丝阳光。
他將目光从那片令人作呕的灰色天幕上缓缓收回,视线在无菌的白色病房內漫无目的地漂移,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里,一束早已枯萎的鲜耷拉著脑袋,瓣乾瘪发黑,蜷缩在廉价的瓶里,像极了被遗弃的他。
旁边堆著几个未曾拆开的慰问品包装,缎带依旧整齐地繫著,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已经……
很久没有人来看过他了。
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无情地切割著时间,也切割著他残存的意志。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滚。
再次將他拖回那个地狱般的瞬间。
灼热的气浪、飞溅的玻璃、撕心裂肺的疼痛…
以及
在火光与浓烟的缝隙中,那个一闪而过戴著黑面具的人影!
蓄意的袭击。
毫无疑问。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但比这更冷的,是隨之而来的寒意——
他被拋弃了。
被他曾誓死捍卫的一切,彻彻底底地背叛了。
他为之奋斗,甚至不惜赌上性命的法律与秩序,在他最需要正义的时候,不仅选择了沉默,反而伸出那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捂住了他求救的嘴。
如此明目张胆的谋杀未遂,竟被轻描淡写地归咎於一场『意外』。
他曾无数次目睹不公降临在他人身上,那时他感到的是愤怒,是职业性的无力,但心底总还存著一丝信念。
若他在其位,必全力抗爭.
可现在……
当这彻头彻尾的黑暗,这冰冷的背叛,如此精准地降临在他自己身上时……
他检察官的身份还能维持住吗?
哥谭的明面会容忍一个被毁了半张脸的怪物去当一个检察官?
难道还能让他戴上面具,沦落到和那群疯子一样吗?!
哈维·丹特,这位哥谭曾经的光明骑士,悲哀地发现,他连那份纯粹的愤怒都快要握不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彻底、更具腐蚀性的无力感,它无声无息地浸透了他每一寸绷带下的伤口,麻痹著他每一根尚存的理智神经。
他缓缓抬起那只未被绷带缠绕的手,看著它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双手,曾经紧握法律典籍,曾经在法庭上指向罪恶.
曾经……渴望握住公正的天平。
现在,它们连攥紧拳头,都显得如此困难。
他闭上那只完好的眼睛,將头深深陷进枕头里。
“砰——!”
病房门被有些急促地推开。
一个身影带著室外的冷气和一丝匆忙的气息走了进来,嘴里絮絮叨叨:
“抱歉抱歉,哈维,最近……你知道的,城里乱成一锅粥,我实在抽不开身……”戈登的声音带著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手里拎著一个看起来是匆忙在楼下便利店买的、显得有些可笑的简陋水果篮,与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风衣相得益彰,共同诉说著一种力不从心的仓促。
他將果篮放在那堆蒙尘的慰问品旁边,动作有些僵硬。
然后,才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双手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膝盖。
看著望向窗外並不想看自己的哈维.
戈登喉咙滚动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
他乾巴巴地问了一句,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这问题多么愚蠢。
哈维没有动,只是发出了一声嗤笑。
戈登被这反应噎了一下,让病房里再次陷入令人尷尬的沉默。
“听著,哈维.”
戈登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件事……那绝对不是意外。”
“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放弃调查……”
“调查?”哈维终於开口了,从那半张完好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词语,“吉姆局长……你的『调查』,怎么样了?”
戈登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证据,程序,他依靠冰山正在暗中进行的努力……
但到到喉头还是卡住.
他想起来自上层的压力,想起了被强行调走的卷宗,想起了黑面具那肆无忌惮的宣言。
“他们压下去了,对吗?”哈维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就像他们曾经压下无数案子一样,就像我们之前在冰山遇到的那件事一样。”
他微微侧过头,那只完好的蓝色眼睛里,映出戈登窘迫的身影。
“因为牵扯到了……『大人物』?”
“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方便』?”
戈登无法反驳。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坐在被自己曾誓言要共同守护的体系所亲手摧毁的朋友床边,兜售著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希望。
“我会找到办法的,哈维。”戈登的声音低沉,带著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我发誓。”
“发誓?!”
哈维猛地转回头,动作剧烈得几乎扯动伤口。
那张半是洁白纱布、半是狰狞灼伤的脸骤然逼近,完好的蓝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怒火与痛苦,嚇得戈登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你发誓?!吉姆!用那套早就千疮百孔的『正义』来发誓吗?!”
他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在戈登身上烧出两个洞。
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视震慑住了。
戈登看著挚友那张如同被上帝和恶魔同时亲吻过的脸,看著那眼中几乎要將他吞噬的绝望与愤恨。
他率先败下阵来,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与那双眼睛对视。
不知是害怕那张破碎的面容,还是害怕那双眼睛。
见戈登如此反应,哈维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那熊熊燃烧的怒火仿佛瞬间被抽空了燃料,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他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重重地向后靠去,重新陷入枕头的包围。
过了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的几分钟,闭著眼的他才再次开口。
“吉姆……”
他平静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的房子,我的车,我的身份,我的脸……我为之奋斗的一切……”
“都被那场大火烧毁了。”
他重新睁开眼,看向天板。
那只完好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等我出院后……”他几乎是喃喃自语,“给我一把枪吧。”
“你知道的……以我现在的样子,去哪儿都没人会卖给我。”
“你要干嘛?!”
戈登猛地转回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哈维没有看他,可那份平静在此刻显得尤为可怖。
“……总得有点东西防身。毕竟,现在的哥谭……不是吗?”
“不行!绝对不行!”戈登断然拒绝,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哈维,你清楚你现在的情况!你不能……”
“那我该怎么办?!”
那强行压抑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哈维咆哮道,“像个废物一样躲在角落里,祈祷你们那永远迟到的『正义』某天会偶然光顾我吗?!”
“我说了我会抓到那个杂碎!”戈登试图抓住他的肩膀,却又在触及绷带前缩回了手,只能无力地挥舞著手臂。
“保护?那你『保护』我免於那场爆炸了吗?!”
哈维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匕首。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哈维嘶吼著,支撑起上半身,不顾身体的剧痛,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剜著戈登,“那你呢?!詹姆斯·戈登!堂堂的哥谭警局局长!口口声声的法律与秩序!结果呢?!居然和冰山俱乐部那个黑道『国王』搅合在一起!”
他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
“你又是什么?!戈登!”
这句话如同一柄审判的重锤,狠狠砸在戈登的良知之上。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嘴唇翕动著,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看著戈登那副哑口无言的模样。
哈维那半张完好的皮肤扭曲出一个狰狞的冷笑。
他不再看戈登,而是颤抖著伸出手。
在床头柜上摸索著,最终从一堆药瓶和杂物中,拿起了一枚看起来颇为陈旧的硬幣。
他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
“吉姆,我的童年……我父亲是名政客。”
哈维语气平淡道:“他沉迷赌博,酗酒成性。时常虐待我……甚至,他会通过拋硬幣,来决定是否殴打我。”
戈登震惊地抬起头。
他从未听挚友提起过如此黑暗的过往。
可哈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
“直到有一天,我从阿卡姆少年感化院回家后……我发现,我的父亲,他试图……改过自新。”
將硬幣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举到两人视线中间。
哈维那只完好的蓝眼睛死死盯住戈登:
“所以我们来打个赌吧,戈登。”
“如果接下来,我拋出的这枚硬幣,是正面……那么,就代表哥谭彻底没救了,烂到根子里了。你,必须给我一把枪。”
“如果是反面……”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模仿一个微笑。
“那或许……代表哥谭还有救。怎么样?”
看著那枚在灯光下闪烁著不祥光芒的硬幣,又看看哈维那双燃烧著绝望的眼睛,戈登感到一阵窒息。
他可不想参与这个荒谬而危险的游戏。
“哈维,別这样……”
“不。”哈维平静地打断他,平静之下是令人心悸的疯狂,“你必须跟我赌。”
“我为什么要……”戈登试图拒绝。
哈维的目光缓缓移向病房那扇装著栏杆、却依旧显得危险的窗户,声音带著致命的威胁:
“你不赌……”
他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戈登的瞳孔骤然收缩,惊骇地低吼:“你这是在……?!”
“没错.”
哈维承认得乾脆利落,他甚至微微歪了歪头。
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竟闪过冰冷刺骨的嘲弄。
“我在用你的良知威胁你,戈登。”
他轻声地问:
“我很卑鄙吧?”
戈登僵在原地,浑身冰凉。
他看著哈维,看著那枚决定命运的硬幣。
他这是被挚友用生命和残存的良知,架在了道德的刑架上。
戈登张了张嘴,最终.
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我赌。”
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
哈维不再说话,只是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枚硬幣上。
拇指,抵住硬幣边缘。
“叮——!”
命运被拋向空中。
没有人伸手去接。
戈登没有,哈维更没有。
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著,看著那枚硬幣达到最高点,然后开始下坠。
嗒…
嗒…嗒…
硬幣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弹跳了几下。
静止了。
戈登的视线缓慢地向下移动,最终凝固在床脚边的地面上。
那里,硬幣安静地躺著。
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