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石山着手安排赵普胜事宜的次日,又有个突发情况牵扯了他些许精力,嘉兴路前线常遇春急报: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庆童遣使而来,请求面见石元帅!
联想到此前出使合肥的淮南行省参知政事赵琏被扣下,以及出使方国珍的元廷使者半路被劫杀的两桩旧事,庆童此次显然学乖了,不敢再派行省高官冒险,仅仅派来了一个从五品的左司郎中。
其来意,不言而喻,无非仍是“招安”。
红旗营兵锋正盛,嘉兴路指日可下,大军即将进逼杭州,石山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接受招安?
想来,庆童已经收到荆湖元军即将攻灭徐宋“都城”的消息,此刻遣使,无非是想拖延时间,试图撑到荆湖元军主力回师,再图合围红旗营。
石山并不是去年仓促攻入杭州的项普略、彭莹玉等人,他如今的政治声望与军事实力,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头号“反王”,无需急于攻陷杭州这座行省治所来证明自己。
而且,在他的战略规划中,彻底拿下湖州、嘉兴、松江三地,稳固侧翼与后方之前,并不想过早进入杭州路与严阵以待的江浙行省元军主力进行决战。
至于远在荆湖的江南元军主力,石山并不虚——就算他们现在已经剿灭了徐宋,也不可能数日内就回师江浙行省。
庆童这个时候突然遣使求饶,正中石山下怀,他也想利用这个机会,与对方虚与委蛇,为己方攻城略地和巩固新占领区争取更多时间。
去年,为了稳住淮南元军,以换取时间消化胜利果实,石山就曾假意接受招安过,当时为防内部人心混乱,他还特意召集核心文武开会统一思想。
但此番双方都没有谈判的诚意,且谈判的同时战事根本不会停,石山便没有再召集文武商议,直接派元帅府博士陈基与使者接触,探听虚实,并与之周旋。
石山所不知道的是,此番庆童寻求和谈的意愿,确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和急迫。
这不仅仅是因为红旗营已经打到了杭州路门口,而期盼中的荆湖元军援兵却杳无音信;更因为杭州路后院已然起火。
——方国珍这个反复无常的无耻海寇,竟然再次举兵反元,并且已经攻陷了台州路治所临海县!
方国珍选择在此刻再度起兵,在庆童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自寻死路。
但站在方国珍的立场,却有其清晰的逻辑:
首先,元廷使者在其地盘黄岩附近被红旗营小将劫杀,他浑身是嘴也难辨清白。
更重要的是他与元廷之间本就没有互信,只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石山才有了合作的可能,经历使者被杀之事后,双方的关系实际上已经再次破裂。
其次,红旗营的扩张速度实在太快,不待元廷与方国珍修复关系,石山就连取镇江、常州,已经席卷苏州府,掌控了海道漕运枢纽昆山,元廷失去了用以笼络方国珍的最大筹码——海道都漕运万户的职位。
最后,乱世争雄,凭的乃是实力。
方国珍不能坐视石山吞并整个浙北地区,兵临台州路,将自己赶回海上。
他必须趁此江浙元军被石山牢牢牵制、无暇他顾的天赐良机,主动出击,夺取更多的城池地盘,方能积蓄足够的资本,在未来与石山的博弈中争取更有利的位置。
庆童一招失措,顿时陷入石山与方国珍的前后夹击之中,形势危如累卵。
甚至连飞马急奏京师的海陆通道都被石山和方国珍截断,时间上也等不及再请示朝廷。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冒着擅权违制的大不韪,自行与石山接触,试图寻求一线喘息之机。
陈基与江浙行省左司郎中一番虚与委蛇的接触后,匆匆返回元帅行辕,向石山禀报:
“元帅,那元使言辞谦卑,言及庆童愿保奏元帅为江浙行省左丞,只望元帅能罢兵休战。”
“哦?江浙行省左丞?”
石山闻言,嘴角泛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道:
“这位康里平章(庆童出身蒙古康里部),倒真是舍得下本钱,魄力不小!可惜啊可惜,石某对元廷的官帽子,没有半分兴趣。这身官袍,还是留着他自己穿吧。”
“元帅,”
陈基初入元帅幕府,接触石山的时间还很短,不知道元帅的真实想法,但他既然已经见过了使者,见对方开出如此高的价码,却是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再立功,试探着进言道。
“那使者神色惶急,不断追问属下元帅之意。属下观之,庆童似已方寸大乱。属下该如何回复,还请元帅示下。”
石山走到窗边,望着苏州城内逐渐恢复的点点灯火,淡然道:
“不急。既然是他求我们,那就先晾着他。过三日再说。”
庆童越是着急,石山便越要从容。
这不仅是心理上的博弈,更是战略上的需要。他需要时间让常遇春扩大在嘉兴路的战果,需要时间让徐达、邵荣向湖州、松江推进,更需要时间来稳定苏州府和其他新占领区。
次日,前线再传捷报:常遇春大军已攻陷海盐州,并将崇德州团团围困,破城指日可待。
石山接到捷报,心中更定,对于回复庆童使者之事,愈发气定神闲。
如此,又过了两日,就在石山准备让陈基去给那焦灼等待的元使一个含糊其辞的回复时,后方又有一行人被快马护送至苏州,其中一人身穿蒙元高官的紫袍,被直接带到了元帅行辕。
石山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憔悴、却仍努力维持着蒙古贵族仪态的老年官员,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左答纳失里左丞,别来无恙?这几个月,在我处过得可还习惯?”
来人正是数月前,在长江水战中被俘的江浙行省左丞左答纳失里。几个月的囚禁生活,显然消磨了他的锐气,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落魄。
但见到石山,左答纳失里仍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语气生硬地回道:
“阶下之囚,苟延残喘而已,何劳石元帅动问‘好’与‘不好’。”
石山见这老官心气已堕,知道此番传他过来对了,走近两步,目光平静地看着左答纳失里,缓缓开口道:
“你可愿回杭州?”
左答纳失里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住石山,仿佛想从对方脸上找出戏谑的痕迹。可石山明显不像在调侃他。
重返杭州?这几个月来,他连做梦都不敢想!
“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