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安禄山谩骂声在持续迴荡,烛火跳跃,將他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形如恶鬼。
李瑛静静地听著,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直到安禄山吼完,他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著这条丧家犬。
“天下藩镇?”李瑛的声音很轻,却带著胸有成竹的洒意,“本宫自然知晓。所以,本宫今日不杀你。”
安禄山狰狞的表情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但隨之而来的是一层捉摸不透诡异感縈绕在他的心头。
“王御史既已查明平卢家底,”李瑛的目光扫过王维,又落回安禄山脸上,“眼下朝廷府库空虚,急需用度。”
“安卿身为朝廷重臣,自当为君父分忧。你在平卢等地,囤积的粮秣、藏匿的金银、占有的田庄商铺,凡此种种,皆需『主动』献出,以解朝廷燃眉之急。此其一。”
“什么?!”安禄山双目瞬间充血,这简直是要抄他的根,他辛苦半生搜刮的財富根基,竟要拱手让人。“李瑛!你休想,你这是要逼我....”
“其二,”李瑛根本不理会他的咆哮,声音平稳地继续宣判,“你既『旧疾復发』,精力不济,平卢一镇兵马使的重任,自然难以胜任。”
“本宫给你三日时间,亲笔书写奏疏,向朝廷请辞两镇兵马使一职,並保举左金吾卫將军李光弼接掌。”
“上书务必言辞需恳切,理由需充分,比如,李光弼平定契丹边乱有功等等,此疏,本宫会亲自派人快马呈送父皇御览。”
安禄山浑身剧震,脸上的肥肉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疯狂抖动,夺他的兵权,这是要彻底废了他。
想来纵横平卢多年,向来只有他抢別人的钱財,哪有別人敢敲诈勒索他?
安禄山猛地挣扎起来,沉重的镣銬哗啦作响,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痴心妄想,李瑛,你以为杀了个史思明,让李光弼占了平卢营盘,就万事大吉了?”
“做梦!我那八千曳落河精锐,只认我安禄山的旗號,他们若知我身死或失权,必生譁变。”
“李光弼和王维?他们能压住一时,压不住一世!平卢必乱,幽州必危,到时契丹趁虚而入,这北疆局势的滔天大祸,你担得起吗?!”
“曳落河?”李瑛微微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安卿倒是提醒本宫了。”他轻轻击掌三下。
侧门应声而开,两名甲士领著一个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安庆绪,这位平卢少帅,被李光弼的亲兵妥善“护送”到了幽州府衙,当然这也是李瑛要求的。
“爹!”安庆绪一看到堂上被锁住的安禄山,顿时涕泪横流,带著哭腔嘶喊起来,想要扑过去,却被甲士死死按住。
“庆绪?!”安禄山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所有的咆哮和暴怒瞬间冻结在脸上,只剩下难得一见的极致惊骇。
他看著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那懦弱惊恐的模样,再看看李瑛脸上那予取予求的讥讽笑容,他的心臟如被无数蚂蚁啃噬。
李瑛踱步到瘫软在地的安庆绪身边,俯视著他,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诛心:“安少將军,莫怕,本宫不过是和令尊商量要事,本宫相信令尊一定会很快写好奏疏的。”
“届时本宫会奏请父皇,念在安卿献粮献財、主动让贤的功劳上,给你一个閒散爵位,保你一世富贵平安。”
史料有载安庆绪是安禄山早期最为疼爱的儿子,为人能干但懦弱,恐被安禄山褫夺继承人身份,而弒父夺位。
与其你安禄山日后被这乖儿子给杀了,还不如顺从本太子,至少这样子能避免你们之后的父子相残,你应该感谢本太子啊。
李瑛顿了顿,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安禄山,每一个字都像根针一样,扎进安禄山的心臟:“否则,那便是抗旨不遵,安氏下场不必本宫多说了吧?”
李瑛之前金融界里摸爬滚打多年,享受过灯红酒绿,也被上司以免职开除拿捏过,看来人性劣根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呀,为达目的不惜任何手段。
安禄山死死地盯著涕泪横流的儿子,又看向匣中史思明那死不瞑目的头颅,最后,目光定格在李瑛毫无表情的脸上。
一生智绝,算尽天下,自认梟雄,可翻云覆雨。
一生狠绝,杀人如麻,视苍生如草芥,自詡可割据一方。
却不想,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最终竟败在这样一个看似温润如玉、略带紈絝的年轻人手中。
从史思明之死,到平卢易主,再到查实的截粮佐证,此刻用他最无法割捨的儿子作为筹码,逼他交出一切....环环相扣,不留余地!
“呵....呵呵呵...”安禄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笑声由低到高,充满了穷途末路的悲凉,最终化为一种彻底认命的颓然。
他庞大的身躯如同泄了气的皮囊,重重地瘫软在宽大的胡椅上,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镣銬垂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睥睨天下的小眼睛里,所有的凶光、算计、不甘,都化为一片寂寥。他看著李瑛,声音嘶哑乾涩,如同砂纸摩擦:“太子....好手段!好算计!你若不死,大唐不亡。”
“多谢谬讚。对大唐,本宫自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李瑛淡淡地回道,仿佛是多年知己间习以为常的恭维。
“笔墨....。”安禄山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滴浑浊的泪水,竟从他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混著脸上的尘土,留下两道骯脏的痕跡。
王维默默取过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放在安禄山面前被镣銬束缚、尚能勉强活动的右手边,李瑛则平静地看著他,认真看他落下的每一笔。
窗外,连日的大风呼啸更急,幽州城沉入冰冷的冬夜,安禄山已伏,李瑛削藩可谓初见成效,手头上也有了改革吏治的本钱,可是朝堂之上的用心比异族边將更为险恶,依然容不得他半点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