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九月，但是天气依然闷热。陈阳和张卫国跟著王科长开了5个多小时车，才从林城到了京州，此时已经是傍晚七点了。

“小陈同志、卫国同志，时间不早了。”王科长抬手看了看自己的上海手錶，原本是想开口说领导们都已经下班了，等明天再说，突然想起李祥民的作风，打了个冷噤，收起自己摸一晚上鱼的想法，开口说道：

“领导们估计都下班了，不过李局交代的任务耽搁不得，我们抓紧时间，先去汉东大学找法律系的老师们问问相关依据吧。”

陈阳点头。这个时候国內还没有律所，只有国企有所谓法律顾问。

他瞥了一眼旁边蔫头耷脑、晕车吐得七荤八素的张卫国，“小舅，撑得住吗？”

张卫国强打精神：“嗨，这点路算啥！走！”

三人挤回蒸笼似的吉普车，朝著汉东大学方向开去。好在路途不远，不到半个小时，车在政法系教学楼前停下。

张卫国显然不太適应大学这种环境，从中专毕业后就没念过书的他显然对这种场所有点敬畏。张卫国整了整半旧的衬衫领子，努力想找回点自己曾经呼风唤雨的气派，但眼神里的侷促还是出卖了他。

三人找学生问了政法系主任陶教授的办公室地址，沿著走廊，找到了三楼尽头那扇虚掩著的门。

王科长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门。

“请进。”一个温和儒雅的声音传来。

王科长推开门，脸上堆起职业性笑容：“陶教授，您好！打扰您工作了！我是林城市轻工业局的王建军，这位是我们林城的陈阳同志和张卫国同志。我们李祥民局长特意让我们来省城，向您请教点政策法律方面的问题......”

宽大的办公桌后，坐著一位约莫五十岁左右、气质儒雅、面容清癯、戴著黑框眼镜的学者，正是陶教授。

在他办公桌斜对面的沙发上，还坐著一位年轻的姑娘。她穿著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正低头在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著什么。见有人进来，姑娘抬起头，冲他们礼貌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

陶教授看向王科长和陈阳，脸上带著平和的微笑：“林城来的同志？李祥民局长我认识，是个干实事的。坐下说，方冉，麻烦给几位同志倒杯水。”

方冉应了一声，起身倒水。

“同志，请喝水啦。”她將水杯递向陈阳。

陈阳礼貌道谢。

王科长长话短说，迅速向陶教授说明来意。

“中央的精神是鼓励探索，鼓励改革，你们方向没错。”陶教授沉思一会，开口道。“但具体到你们这种地方小厂的车间承包给个人，確实处於法律模糊地带。你们说李祥民局长要求拿出法律依据，这个思路是对的。避免后续纠纷，保护双方，尤其是保护你们这些想做事的企业家。”

“方冉啊，你也听听。你是学法律的，又在收集这类改革试点的案例资料，看看这位陈阳同志的思路。”陶教授语气和蔼，带著长辈对晚辈的关照和提点之意。

“好的呀，陶老师。”她对著陈阳靦腆地笑了笑。

陶教授看向陈阳：“这样吧。既然要趟这条路。你把详细的承包方案告诉方冉。

“方冉，你再擬一份儘可能详尽的承包合同草本出来。弄好了拿来给我看，我可以帮你在法律框架和措辞上把把关。也正好让汉大法律系积累一个典型案例。明天上午我放你半天假，你跟三位同志一起到省政府去，就说代表我去的。把控一下细节。”

在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刚过，陈阳、张卫国和王科长提前二十分钟就到了省政府大院门口。却见树荫下俏生生立著一个人影，正是方冉，昨晚这姑娘谢绝了早上来接她的提议，说要自己来。

她今天没穿裙子，换了一身合身的浅米色长袖衬衫和藏青色直筒长裤，长发依然柔顺地披在肩后，整个人显得清爽利落，又带著点书卷气。身旁还放著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陶老师嘱咐我早点过来看看会议室安排，我就先到咗啦。”方冉看见他们，主动迎上来，声音依旧清脆，

“冇食早餐吧？我请你们食省府对麵茶楼小笼包？好出名！”小姑娘扬了扬手里拎著的一个油纸包。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方同学太客气了！”王科长赶忙摆手。

陈阳微笑著摇头：“谢谢，我们吃过了。麻烦你了方冉同学，这么早。”

方冉也没坚持，利落地背起那个看起来不轻的帆布包：“我们进去吧？”她引路的姿態很自然，显是对这边很熟悉。

一行人找到对接部门负责人以后，省里果然也挺重视，立刻开了一个小会，让陈阳、张卫国和王科长三人在外等著，却把方冉叫了进去。

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陈阳和王科长倒是还好，张卫国却已经焦躁地来回踱步了。

终於，会议室的门开了。

方冉当先走了出来，脸上清亮神采。她脚步轻快，看到陈阳他们，眼睛习惯性地弯起，小小的梨涡若隱若现：“搞掂啦！”

“方同学，辛苦了辛苦了！”王科长立刻迎上去，语气热切又带著急切，“里面......怎么样？”

“省里的领导很认真噶！”方冉边往外走边解释道，“我把陶老师整理的文件和合同草本框架仔仔细细讲一遍。重点讲工人身份唔变、承包费保障同埋设立保障金帐户事。还回答领导好多问题呢！”

她略带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接著说：“体改委王处长说，虽然省里头冇具体的红头文件，但系陶老师牵头擬定的合同草本，所以他们原则上是同意林城市先作试点探索！......”

陈阳大喜，看小姑娘还在自顾自的显摆，直接问：“批了？”

方冉用力点点头，嫣然一笑：“陈阳同志，恭喜啦！头关最难的，迈过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