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百大会，在洛阳揭开了帷幕。长街两侧，被各色奇异草挤得满满当当，团锦簇，爭奇斗艳。

洛水河畔开阔的草地上，篝火熊熊，肉香与酒气蒸腾，粗豪的笑骂声、行酒令的喧譁声此起彼伏。苏驍並未著飞鱼服，只一身玄色劲装，慢步踱入这片喧囂之中。他饶有兴致地看著那些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丐帮弟子，感受著草莽江湖的勃勃生机。

几株虬结的紫藤盘绕著一座精巧的竹木架，串串淡紫色的穗瀑布般垂落，隨风轻摇。架下，一袭青衣静静佇立。任盈盈正凝视著架旁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外界喧囂的的声浪，在她身边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隔绝。她依旧轻纱遮面，但俏丽的身影竟让那满树洁白的玉兰也失了几分顏色。

苏驍的脚步在她身侧丈许外停下。任盈盈却似有所感，她依旧凝视著那株白玉兰，嘴角却悄然勾起:“苏千户既已到此，为何默不作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苏驍开口，声音落入那片寧静之中，“任小姐遗世独立，风姿卓然，苏某不敢唐突。”

任盈盈这才徐徐转过身来。几缕阳光穿透头顶繁密的紫藤叶，落入她清亮的眼眸。她唇角微勾：“苏千户公务繁忙，能拨冗赴这赏之约，已是盈盈的荣幸了。”

苏驍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说道道：“此刻站在此地的，是来赏的苏驍，並非什么千户。”

“哦？”任盈盈眼波流转，那抹笑意更深，“苏大人这般急著划清界限，莫非是怕江湖上的风言风语，说堂堂锦衣卫千户，竟与我这『魔教妖女』私相往来？”

苏驍闻言，含笑说道:“不过是觉得，在此情此景之下，『千户』二字，太过生分了而已。说到私相往来，若是任小姐不介意，在下倒是主动可以放出风去。”

“也是，苏千户与魔教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么贵重的广陵散，曲长老都捨得割爱，他怕是想不到苏千户会转手送人吧？”才过一夜，任盈盈竟然已经调查出了琴谱的来歷。

苏驍似乎早有预料:“任小姐好灵通的消息。只是曲长老若知此谱终归绿竹清韵，只怕欣慰尚恐不及，何来责怪？”他一边说著，一边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卷落的芍药瓣。

两人对视一眼，笑声在这片紫藤架的清幽里盪开。

任盈盈提步向那繁更深处走去，步履从容。苏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隔著不远不近的一步之距，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保持了彼此舒適的空间。

阳光在叶间缓缓移动，將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海深处，喧囂声被层层叠叠的木过滤，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著一层温柔的纱。只有风吹过叶的沙沙声，縈绕在两人之间。任盈盈那身清冷如冰的气质，在满目繁的映衬下，似乎也悄然消融了几分。

“那边有间茶肆，要不要去坐坐？”苏驍指著临街的一排商铺说道。

“逛了许久，確实口渴了，去坐坐也好。”任盈盈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只怕找不到好茶。”

“我带了，上好的明前龙井。”苏驍得意道，“茶具也都预备齐了，就放在店里，连水都是今早从老君山运来的。”虽然不是本地千户，但以苏驍的官职，调动锦衣卫还是轻而易举的。

“好啊！你是早有预谋。”任盈盈轻哼一声，佯怒道:“那就去尝尝苏大人的好茶吧，要是不好我可不依。”

二人信步走进茶肆，挑了个临窗的雅间坐下。桌上整齐摆放著一套汝窑白瓷的茶具，早有锦衣卫带茶博士送上清茶和几碟精致点心。茶香裊裊间，任盈盈抬手，纤指轻捻，缓缓解下了覆面的轻纱。

薄纱滑落，仿佛揭开了某种无形的帷幕。

苏驍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脸上，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滯。

窗外市井喧闹，雅室內却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眼前所见，並非牡丹的艷丽，而是一种山涧幽兰般的清冷。肌肤胜雪，映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清亮，眉目间並无多少凌厉，却自有一种不容褻瀆的气度，偏偏此刻唇角微扬，又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狡黠与生动。

她並未迴避苏驍的注视，反而迎著他的目光。到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艷与瞬间的失神时，任盈盈心底那点小小的得意还未完全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便悄然攀上耳尖。她迅速別开视线，佯装去看窗外街景，声音刻意放得清冷，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苏大人看够了么？这般直勾勾地盯著一个『魔教妖女』，也不怕污了你锦衣卫千户的清名？”

“任小姐可真是个妙人。”苏驍拊掌笑道:“我出道以来，有说我是朝廷鹰犬的，也有骂我贪官走狗的，就是没听说过锦衣卫还有清名在身。”

任盈盈看他说的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如同冰消雪融，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生动的光彩，连带著声音也染上几分难得的轻快：“看来你的名声也没比我这魔教妖女好多少。”

“那这杯，就敬咱俩的好名声吧？”苏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向任盈盈示意。

任盈盈依言举杯，素手执盏，浅啜一口。清冽的茶汤滑过舌尖，带来一股独特的回甘。她眼波微动：“確是难得的好茶。”

苏驍看著她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亮色，唇角笑意更深：“我这还有大半包，难得你喜欢，都拿去便是。”

任盈盈闻言，指尖在温润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抬眼看了看苏驍，片刻沉吟后，她伸手，却不是全取，而是极其自然地从中分出约莫一半的量，用手帕包好，纳入袖中。

“一半足矣。”她声音清泠，“再好的东西，一人独享也是无趣。”

茶香氤氳，几巡过后，雅间內的气氛愈发鬆弛。任盈盈搁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点了一下，忽而抬眼看向苏驍：“白拿了你这么多东西，倒显得盈盈占了便宜。”她微微偏头，似笑非笑，“苏大人可有什么想要的回礼？”

苏驍迎著她的目光，笑意未减，眼神却深了几分。他並未思索太久，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著期许：“倒也不必麻烦。任小姐琴艺冠绝江湖，不知苏某何时能得闻仙音一曲？”

任盈盈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隨即，她唇边漾开一个明艷的笑容，带著几分傲然，也带著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弹琴给你听？倒也不是不行。”她眼波流转，语气却故意带上几分矜持，“只是，苏大人需知晓，盈盈这琴，轻易不响。它呀，只弹给懂的人听。”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直直望入苏驍眼底

最后那句“只弹给听得懂的人听”，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苏驍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的眼神专注，迎上任盈盈的目光。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任盈盈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那专注的凝视，仿佛带著某种温度，让她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微微垂下了眼睫，避开了那过於灼人的目光，只留下唇边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