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嘉奖敕书，在福州倭寇尸骸筑成的京观血跡未乾之际，便送到了千户所。

千户所前院，阳光透过老榕树的枝叶，斑驳地落在廊下倚坐的伤兵身上，缠著白布的肢体和压抑的呻吟无声诉说著胜利的代价。

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福建都指挥使李崇的仪仗停在了门外。这位緋袍大员下车，目光扫过院中景象，看到挣扎著想起身行礼的断臂士卒，威严的眉宇间掠过沉重与敬意。

“李大人亲临，末將失迎。”苏驍抱拳行礼，声音沉稳。

“苏大人客气了，听旨吧。”李崇山声音洪亮，目光投向迎出的苏驍。他身后，隨员手捧明黄捲轴。

李崇展开圣旨，浑厚的声音迴荡：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闽海倭寇猖獗，福州危急。锦衣卫千户苏驍，忠勇冠世，临危受命，亲率部眾，浴血鏖兵，力斩倭酋鬼冢一郎，尽歼贼寇，筑京观以慑群丑，功勋卓著。特擢升苏驍为浙江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副都指挥使），黄金百两，良田五百亩！”

旨意宣读至此，院中眾人呼吸都微微一窒。都指挥同知，距离真正的封疆大吏只差一步。

然而，站在前方的苏驍，身形依旧挺直如枪，脸上只有一片平静。

李崇继续宣读，声音洪亮：

“武当俞莲舟，侠义为怀，慨然赴义，助阵福州，力敌倭酋服部隼人，功不可没！特赐『护国道长』尊號，金百两，锦缎百匹！”

“丐帮帮主乔峰，义薄云天，千里驰援，镇守千户所，擒拿魔教贼酋上官云，安定后方，厥功甚伟！特赐『北侠』金牌，赏金百两，御酒十坛！”

“锦衣卫副千户赵刚，镇守后方，调度有功，擢升千户之职，赏银八百两。”

“锦衣卫百户林平之、赵烈，忠勇可嘉，奋死爭先！擢升副千户，赏银五百两。”

“其余所有参战將士，依功敘赏，阵亡者厚恤其家，伤残者由朝廷供养终生！钦此！”

宣旨完毕，李崇合上圣旨，上前一步，亲自將圣旨交到苏驍手中，目光复杂地看著眼前这位即將成为他同僚的年轻將军：“苏同知，恭喜高升！陛下和指挥使都对你寄予厚望啊！”

“李大人谬讚了，全赖弟兄们以命相搏，苏某才能立此功勋。”苏驍依旧平静，丝毫不见升官发財的喜悦。

李崇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来惭愧，本官接到倭寇大举来袭的急报，星夜调集水陆兵马驰援，可兵马尚未聚齐，捷报已先传回来了！苏同知啊苏同知，你这仗打得真是又快又狠，硬生生让本官调来的大军扑了个空，连个蹭功劳的机会都不给我！”他摇头喟嘆，语气半是讚嘆半是无奈，“如今你这一走，可是让本官手下，少了一员能挽天倾的猛將啊！真是便宜了江苏那帮傢伙。”

“李大人说笑了，倭寇势大，迫於无奈才兵行险著。若是能稳扎稳打，我何必带弟兄们冒险出城。”苏驍目光扫过院內那些缠著绷带或拄拐而行的身影：“我的赏赐什么时候能到？”

李崇没想到苏驍竟关心这个，先是一愣，然后才答道“应该就在这两天了，你们的赏赐会一起送达。苏同知可有急需用钱的地方，我手头还算宽裕，可以先支给你。”

“我要钱无用。所赐黄金千两，良田五百亩，”苏驍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个人心上“请大人代为登记造册。黄金换成白银和铜钱，尽数抚恤阵亡將士遗属。良田，按伤残等级，分授此战伤残弟兄，他们在我手下受的伤，我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伤兵们猛地抬头，眼中茫然瞬间化为震惊与感激。

李崇动容，看著苏驍平静却不容动摇的眼睛，又看看院中泪流满面、激动颤抖的伤兵，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一揖到底，声音肃然起敬：“苏同知高义！李某代將士谢过！此请，本官必亲自督办！若有一分一厘、一尺一寸未能落到实处，李某先杀那贪污的狗贼，再去福州提头见同知！”言语间，一股无形的气势勃发，袍袖无风自动，显然这位李指挥使也是个內功精湛的顶尖高手！

苏驍頷首：“有劳。”他转身，目光投向院中，声音沉厚：“这封赏，是你们所有人用血命换来的！都好好活著，替没能回来的兄弟，看这太平福州！”

“大人！”压抑的悲痛、感激、劫后余生的情绪如洪水爆发！呜咽声、捶地声交织。

震天的呼喊还在院中迴荡，李崇山深深看了苏驍一眼，那眼神里复杂难明，最终只化作一声短促的嘆息。他不再多言，重重一抱拳：“苏同知，保重！李某告辞！”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袍袖带风，留下院中一片激盪未平。

苏驍的目光转向一直侍立在侧的副手赵刚。赵刚此刻也是心潮澎湃，眼眶微红，强忍著激动。

“老赵”苏驍的声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稳。

“千户，您吩咐。”赵刚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俞二侠那份赏赐，”苏驍交代道，“等朝廷发下来，你亲自安排可靠人手，快马加鞭，第一时间送到武当山。人家是方外高人，不图这个，但咱们的心意不能慢，更不能冷。別让人戳脊梁骨，说咱们官面上的人，过河拆桥，凉了江湖义士的热心肠！”

“是！大人放心！卑职明白！绝不敢有半分耽搁！”赵刚斩钉截铁地应下。

“至於乔大哥那份”苏驍接著说道，语气隨意“他的赏赐到了，直接给我就行。我去苏州时正好顺路给他带去。”

赵刚立刻点头：“是！”

苏驍点点头，脸上难得露出明显的笑意：“恭喜了老赵，什么时候请我们好好吃一顿啊！这几日把手续交接清楚，以后福州卫所就是你当家了。放心，等我这边事了，即刻动身，给你腾地方。”

赵刚心中狂喜，但他立刻压下喜色，语气急切又诚恳：“千户折煞卑职了！我永远记得，这福州是千户您一刀一枪从尸山血海里打下来的基业，这里永远是您的家。卑职日后豁出这条命，也一定替大人守好它！绝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

“胡说什么！”苏驍眉头一皱，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什么替我守？都是朝廷的人，守的是大明的疆土，护的是福州的百姓！让人听了去，还以为我苏驍在拉帮结派呢！做好你分內的事，守好这一方水土，就是对朝廷、对陛下最大的忠心！”

赵刚被苏驍这一瞪，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连忙低头抱拳：“是！是！卑职失言！大人教训的是！卑职谨记！一定恪尽职守，守土安民！”

苏驍看他知错，神色稍缓，不再多言。他只是嘆了口气便转身回屋，不再看那些依旧情绪激动的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