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平之引著丁修,来到锦衣卫经歷司领取告身腰牌。经歷司內案牘堆积,一名当值校尉验过文书,在柜中翻找片刻,竟將一块“副千户”的鎏金腰牌递给了林平之。
林平之接牌在手,那“副千户”三个字刺得他指尖一跳。他愕然抬头:“这位兄弟,你拿错了吧,我今天所领,应该是总旗腰牌才对。”
那校尉眼皮也未抬,只看著手中名册,不耐烦道:“错不了!名册所录,试百户林平之,因功升授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无误。你原来那块儿腰牌也不必交还,直接给丁修即可,他现在是试百户。你俩在这签字按手印就行了。”
林平之与身旁的丁修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浓得化不开的疑惑。丁修更是忍不住探头去看那校尉手中的名册,却被校尉不动声色地合上。见问不出所以然,两人只得揣著满腹疑云,转身出了经歷司,径直去寻苏驍。
苏驍正在籤押房內翻阅卷宗,见二人联袂而来,神色各异,便放下手中文书,目光落在林平之紧握的腰牌上,瞭然於心。
“大人,”林平之將“副千户”、“试百户”两块腰牌一起奉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困惑“我带丁兄去经歷司领取腰牌,结果...”
“没拿错,”苏驍打断他,他示意二人坐下,这才將昨日与指挥使钱寧的一番“谋划”缓缓道出:“这是昨夜我与钱指挥使商议的。昨天都指挥使运筹帷幄,本官率眾执行,连斩叶二娘、岳老三、风波恶三大恶人。林平之你身为隨行百户,亲歷战阵,出力甚多,擢升副千户,理所应当。”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支棱著耳朵的丁修,“至於你,毕竟资歷浅了些,只能安排个探查情报之功,拔擢为试百户,过一阵给你转正。”
林平之听完,先是一愣,眼中涌起强烈的羞惭,猛地起身,深深一揖到底:“大人!卑职寸功未立,何德何能受此厚赏!”他只觉得这腰牌烫手无比,心中既感念苏驍的提携,又深恐自己德不配位,连累了苏驍。
苏驍手掌一翻,一股劲风平地而起,托起鞠躬的林平之,“你若留在福州,现在不也是副千户了,有什么受不住的!”
一旁的丁修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他先是一怔,隨即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猛地瞪圆,嘴巴一咧,笑出声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声音里是抑不住的狂喜:“哎呦喂!我的苏大人!您可真是这个!”他竖起个大拇指,“咱老丁!这摇身一变,就成了锦衣卫试百户了?哈哈!这官职可真是水涨船高,能遇到苏大人您,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大人您放心,以后水里火里,您一句话的事儿!”他拍著胸脯,满脸红光,兴奋之情溢於言表,与林平之的惶恐羞惭形成了鲜明对比。
“行了,都忙去吧,平之你带老丁熟悉熟悉院里,没事的时候互相切磋一下也行,昨天我和他搭了把手,他也是军中路数。等晚上找个地方,摆一桌。”苏驍端坐案后,看著眼前表现截然不同的二人,也是心头一喜,自己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完成了从一到二的突破。
林平之拱手领命。
丁修试探道,“大人,那这腰牌?”
苏驍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故意说道:“你的腰牌,问我干什么。赶紧拿走。”
“得嘞!”丁修笑著一把抓过自己那块“试百户”腰牌,在手中掂了又掂,和林平之一起躬身告退。
“丁兄,咱们去哪转转去?”林平之邀请道。
丁修为难道:“兄弟,真不是哥哥不给你面子,我这刚得了官身,得给家里去个信,好让他们放心。这么的,今天晚上,咱哥俩多喝几杯!”
“哈哈哈哈,自家兄弟,丁兄客气什么,你只管去,晚上咱们再说。”林平之也不强求,自己回演武场练功去了。
丁修快步走出锦衣卫衙门,阳光刺眼,照的他有些头晕目眩。
“嘿嘿,试百户丁大人,老子也成锦衣卫了?”他低声念叨,自己先乐了。
如果自己的成功不能在好兄弟面前显摆,那这成功的意义就少了一半。他虽然没有兄弟,但他还有个在京城北镇抚司当小旗官的“好师弟”靳一川了啊!那小子,估计还在詔狱那鬼地方闻血腥味呢,也不知道他咳血的毛病好了没有。
丁修脚步轻快,轻车熟路的拐进一条临河的僻静小巷,找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摊主是个缩手缩脚的老秀才。丁修“啪”一声將几个铜板拍在桌上:“老头儿!笔墨伺候!给爷写封信!寄京城北镇抚司,靳一川靳小旗收!”
老秀才一听是锦衣卫的人,赶紧铺开信纸。
丁修大马金刀地往小马扎上一坐,腰牌在指尖转著,得意洋洋地开口:“肺癆鬼!”
“猜猜你师兄我现在在哪儿逍遥?苏州!比京城那满嘴吃沙子地界儿强百倍!更重要的是”他拖长了调子,“你师兄我,现在可是正经八百的锦衣卫试百户,你得管我叫一声上官大人!”
丁修越说越来劲:“別说师兄我不念著你!咱哥俩一场,打断骨头连著筋!有福同享!你还在那北镇抚司当个小旗,天天钻詔狱闻臭味,脑袋別裤腰带上,挣那点买药钱?图啥啊!蠢!蠢透了!”
“听师兄的!赶紧辞了那破差事!收拾包袱,立刻滚到苏州府来找我!坐船来!快!师兄我现在大小也是个官儿了,在苏大人面前也能递上话!凭你那两下子(哼),加上师兄我的面子,在苏州卫所弄个实缺,混个总旗、小旗,手拿把攥!不比你在京城当个小旗,天天咳、咳、咳、强一万倍?”他故意模仿了几声咳嗽,带著点刺耳的戏謔。
老秀才的笔顿住了,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丁修。丁修眼睛一瞪:“写啊!原话写上!一字不落!”
老秀才赶紧低头疾书。
他仿佛已经看到师弟眼中燃起的希望,更加卖力地蛊惑:“你那咳血的毛病,是肺癆根子吧?在京城那鬼地方,阴冷潮湿,天天闻著詔狱的晦气,能好才怪!来苏州!这里暖和,养人,说不定就给你断根了。想想吧!治好病根子,再当个安稳官儿,不比你在京城当个短命鬼强?师兄我这是给你指了条活路!明路!”
最后,丁修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砚台跳起:“记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师兄我念著旧情才拉你一把!赶紧辞官!滚来苏州!来晚了,这泼天的富贵,还有你这救命的机会,可就真他娘的飞了!”
“哦对了,”丁修又补充,“落款给老子写醒目点:锦衣卫苏州千户所试百户——丁修!让他小子看清楚!”
老秀才抹著汗写完。丁修拿过信纸,胡乱一折塞进怀里,仿佛塞进去的不是信,而是一根能牢牢拴住靳一川的绳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