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10日，清晨刚擦亮东方的微光，郑仲平便已佇立在了钢达通建设公司斑驳的铁门前。3月的风带著料峭寒意扎透皮袄，如同这时代正席捲国有企业的改革巨浪，冰冷却不容退缩。郑季平歪斜著靠在墙边的长椅上眯著眼，林勇蹲在地上翻著《钢报》，廖新辉则捏著介绍信来回踱步。他们三个，便是他此行带去潭州的班底。

“吱——”的一声，司机把桑塔纳急剎车停在大院口。司机魏柳书探出那张熬夜而显得沧桑的脸，咧嘴露出被烟燻黄的牙：“郑总，不好意思，耽搁了！”

郑仲平对年轻司机这急剎车的动作很不爽，“魏师傅，下次再这么搞，你就自己走。今天能开吗？”

魏柳书赶忙道歉，认错：“郑总，我再不熬夜看小说了，以后开车一定不会急剎。”

眾人上车。

隨著引擎轰鸣，桑塔纳逃离了钢的钢铁丛林，穿行在田野间尚未完全甦醒的国道上。

郑仲平望著后视镜里逐渐微缩的钢厂区轮廓，这次不仅仅是学习，也是一次突围。他希望通过学习，结识全省建筑行业的翘楚，拓宽业务范围，走出钢。

未来在哪？车轮碾过一道深深的泥坑，车厢剧烈摇晃，把他尚未成形的思绪也顛得四分五裂。

当潭州市天际线在车窗视野里渐渐拔起时，车厢因一个急剎停住，停在了一个与想像相去甚远的地方。几栋陈旧的四层红砖楼在初春的阳光下佇立，楼前新砌的坛里只有薄薄一层新土，一个临时搭起的木架子上掛著一张红纸，上面写著十个墨字——“项目经理培训班报到处”。

本次培训，由省建设厅主办，城建学校承办，共计有三个班，每班五十人。人员由各地州或省级以上国企选送，採取的是指標总数控制，自愿报名，地州自行调配的方式。

报到后，分配宿舍时，学校已经把每个人都预先安排好了。四个人分在三个班，只有林勇跟郑仲平同班，四人被分在四个不同的宿舍，刚好满足他的想法，可以结识更多的同仁。

郑仲平走进306宿舍时，其他三位室友已经在宿舍里聊天。

“星城的郑仲平，是吧。你迟到了呀。”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响起。

郑仲平也看了宿舍名册，知道三位分別是省建工集团的华莱伟，铁建五局的秦立斌，华建三局五公司的沈发强。三个人都来自大型建筑国企或央企，目前都在项目副经理或项目技术总的位置，属於年轻有前途的那种。

他不知道说话的是哪一位。很客气第跟他们打招呼，“三位来的在呀，幸会！”

另一个年轻人声音就比较温厚，他笑道：“仲平同学，我们也刚到不久。我叫秦立斌。”

他又指著刚刚说话的人和另外一人说，“他是沈发强，他是华莱伟。”

“我叫郑仲平，很高兴认识你们，很荣幸还能够跟你们同学三个月。”郑仲平本著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客气地打招呼，上去跟他们握手。

沈发强自来熟，走过来毫不客气，一下就抱住郑仲平，语气还是那么大，“兄弟，以后就是兄弟！”

这大概是他的性格，属於那种豪气的类型。初次接触，你会认为他很屌。

秦立斌和华莱伟跟他紧紧握了一下手，没像沈发强那样肉麻。

四人又互相做了自我介绍，这时他们才知道郑仲平麻雀虽小，確实实实在在的老总，小富翁。能在钢开一家掛靠在钢下面的建筑企业，每年总会攒几十万吧。

四人中秦立斌最大27岁，华莱伟27岁，比秦立斌小几个月，沈发强26岁，郑仲平25岁。

又是沈发强说话，“郑老四，你个资本家，这次班长的人选，我们一定选你。只有你才可以带领我们大家出去天酒地，过一过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老大，老二，你们应该支持吧。”

“那是肯定，百分百。”两人呼应。

“你们可不要那样搞。”郑仲平推迟。

下午在教室开见面会。

五十个学员来自不同的地州，不同的企业。讲台上，穿深蓝中山装的班主任旷老师声音洪亮如撞钟，敲在这粗糙的空间里：“同志们，这是潭州城建首次承办项目经理认证培训！省里、厅里、我们学校都高度关注！你们都是参加了工作多年、富有现场经验的同志。但既然来到了城建，我希望大家放空心思，把主要经歷集中到课堂里来，把你们在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带到课堂里来，大家一起探討，研究，解决，提升。”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说明大家还是认了老师的观点。

接下来选举班委会，首先选举班长，郑仲平並未在意。

大家都不认识了解，邻座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这时，沈发强扯著嗓子喊了一声：“班长人选，我推我们宿舍的郑仲平！”

秦立斌和华莱伟也高声附和。

人群的目光瞬间聚焦。

看著眾人犹豫的目光和低语的议论，郑仲平胸中那点钢人惯有的不服输骤然被点燃，径直站了出来，走到讲台前。他在台上沉稳介绍钢与自己多年经验，声音不大却沉稳清晰如铸铁般令人心安。最后，他的票数竟出乎意料地高。他接过繫著红绸结的班长聘书，沉甸甸地揣在怀里：这不仅仅是个名头，更是他拓展之间建筑版图和网络的第一把钥匙。

晚上，郑仲平主动做东，请宿舍的三位兄长，连带自己公司过来的三人，七个人选了一家还算大气的饭店，干掉了五瓶白酒，也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沈发强拉著郑仲平的手，口里吐著酒气，说话还是清晰：“老四，你得赶紧把公司资质升上去，至少得弄个三级，不然，起码得二级。按照这几年的规划，你公司的资质一定要有建筑、市政、路桥资质。”

说到后面，他靠近郑仲平的耳朵，轻声说：“老四，资质办理，遇到问题，你可以找老二，他舅舅是你们省厅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

沈发强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关键点还是知道小声轻放。

郑仲平感激地点点头，这样的信息，一般人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