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扫了李赫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厂长,嘛事?”
“这是苏工介绍来的李工,你带他在车间里看看。”
“李工?”
孙全海的嘴角撇了撇,声调拉得老长,那声“工”字里,全是讥讽。
“行,跟我来。”
他转身就走,多一眼都没给李赫。
李赫跟在他身后,走进主车间。
一股更浓的铁锈和冷机油味儿扑面而来。
巨大的车间里,一排排车床、钻床、鏜床都停著,蒙著厚厚的灰,像一具具钢铁尸体。
孙全海领著李赫,一直走到车间尽头。
那儿跟个垃圾场似的,堆满了崭新却又锈跡斑斑的水泵。
每个泵体上,都用红油漆画著一个刺眼的大叉。
这些,全都是退回来的废品,也是压垮这个厂的最后一堆稻草。
那几个打牌的工人也跟过来看热闹,抱著胳膊远远站著,交头接耳,对著李赫指指点点。
“就这毛头小子,行吗?”
“厂长也是病急乱投医,苏工介绍的又怎么样?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等著看笑话唄。”
这些话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耳朵里。
孙全海停下脚,脸上的表情更得意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当著所有人的面,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下不来台。
他走到那堆废品前,一脚踢在一个泵体上。
“哐!”
一声巨响。
“李工是吧?”
他转过身,阴阳怪气地瞅著李赫。
“省城来的大专家,给我们指导指导?”
他指著脚下的水泵。
“喏,就是这个,我们厂新开发的3b型农用水泵。”
“漏水、气蚀、用不了几天轴承就完蛋,短命得很!”
他抱著胳膊,把声音拔高,生怕別人听不见。
“省里水利研究所的专家来看过,拆了两个,研究半天,最后摇著头走了。”
“您给瞧瞧,问题出在哪儿啊?”
他把这个最烫手的山芋,直愣愣地扔到李赫面前。
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赫身上,有怀疑,有讥誚,有幸灾乐祸。
这是一个摆好了的局,就等他出丑。
厂区大门外不远的土坡上,一个穿灰色夹克衫的男人,正偷偷摸摸地盯著这一切。
他是赵明钱雇来的混混,专门盯著李赫,看他搞什么鬼。
看到李赫被一群工人围在中间,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掏出小本本记了下来。
车间里,压力几乎能把人压垮。
李赫站在所有质疑的中心,脸上却丁点慌乱都没有。
他没看孙全海那张写满挑衅的脸,也没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那堆废品前,蹲下身。
他从一堆报废的零件里,捡起一个锈跡斑斑的叶轮。
叶轮的叶片边缘,布满了麻点一样的凹坑,那是气蚀留下的痕跡。
他用手指沾了点地上的油污。
然后在脚下那片还算平整的水泥地上,开始画图。
他没画別的。
就几条简单的直线,几个箭头,还有几个標著α和β的夹角。
一个简单的,却又无比精准的受力分析图。
所有人都看傻了,不知道他在鬼画符什么。
孙全海脸上的讥笑也僵住了,他看不懂那几根线是啥意思。
李赫画完,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抬起头,第一次和孙全海对上视线,平静得嚇人。
他淡淡地问。
“孙工,您设计的这个叶轮,考虑过流体入口的衝击角和出口的相对速度角吗?”
一个极其专业的流体力学术语。
就这么轻飘飘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像一颗子弹,正中靶心。
孙全海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张著嘴,喉咙里像塞了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衝击角?相对速度角?
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设计水泵,靠的是几十年的经验,是老师傅传下来的图纸,是依葫芦画瓢。
他哪懂这些听都没听过的洋词儿!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