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的身体在空中起落,他看到的,是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一双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
这股原始而炽热的情感,让他那颗经歷了两世沧桑的心,也感到一阵阵滚烫。
孙全海穿过狂欢的人群,挤到前面。
他看著被工人们簇拥在中心的李赫,嘴唇哆嗦著,老泪纵横。
当李赫被工人们放下来时,孙全海猛地衝上前,一把抓住李赫的手。
他的手滚烫,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
“李工!”
他声音嘶哑,带著浓重的鼻音。
“我……我孙全海,干了一辈子技术,没服过谁!”
“今天,我服了!”
“心服口服!”
说著,他当著全厂工人的面,对著这个比他孙子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深深地,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从今天起,您就是我师父!”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
这一躬,拜的不仅仅是技术。
这是一个老技术员,对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那个技术殿堂,最崇高的敬意。
王德发也走了过来,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手里紧紧攥著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他当著所有人的面,郑重地將信封递到李赫面前。
“李工!”
“这是我们厂,我们全厂上下三百多號弟兄的一点心意!”
“我知道这配不上你的技术,但这是我们现在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信封很厚,很沉。
李赫接了过来。
他没有当眾打开,但他能感觉到里面那叠崭新纸幣的厚度。
五千元。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在1980年,在一个人均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元的年代,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疯狂的巨款。
这笔钱,是乾净的。
是靠著匪夷所思的技术,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堂堂正正赚来的。
李赫握著那个信封,第一次,在这个时代,感觉自己的腰杆挺得笔直。
他不仅解决了苏家的燃眉之急。
更重要的,他向所有人,也向自己证明了,知识和技术,在这个崭新的时代,拥有何等强大的力量。
……
省城,苏家。
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明翘著二郎腿,靠在沙发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轻蔑。
他將几张冲洗出来的黑白照片,像甩扑克牌一样,一张张甩在桌上。
照片的背景,是破败的水泵厂。
照片的主角,是蹲在地上和泥巴的李赫,是身上沾满油污,像个小工一样敲敲打打的李赫。
“苏伯母,婉卿,你们看看。”
赵明的声音,带著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謔。
“这就是你们看好的那个李赫,红星厂的技术员?”
“他跟研究所请了假,说是交流学习,结果呢?跑到这种破烂的乡镇小厂里,给人家当小工!”
他指著照片上李赫狼狈的样子,嗤笑一声。
“这种行为,说难听点,就是不务正业,私自接活,搞投机倒把!”
“这要是被他们单位知道了,別说前途了,工作都得丟!是要被当成坏分子处理的!”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王秀兰和苏婉卿的心上。
王秀兰的脸已经一片惨白。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苏婉卿紧紧咬著嘴唇,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看著照片上那个满身油污的身影,心里疼得厉害。
她不信李赫是去搞投机倒把。
但赵明的话,却又让她无法反驳。
赵明欣赏著母女俩绝望的表情,心里畅快到了极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苏婉卿。
“婉卿,你醒醒吧。他一个穷小子,能给你什么?为了几千块钱,连工作前途都不要了,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託付!”
“叔叔的病,我已经联繫好了,协和医院的专家,下周就来省城会诊。所有的费用,我来承担。”
“只要你点点头,苏家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摊开双手,仿佛掌控一切的君王。
就在他唾沫横飞,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迎著外面的光,走了进来。
是李赫。
他骑了一天一夜的自行车,风尘僕僕,身上还穿著那件沾著些许油污的工装,但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屋子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赵明脸上的得意僵住了,隨即,换上了一副更加浓烈的讥讽。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
“怎么样啊,李大技术员,在外面当小工,挣了多少钱啊?”
苏婉卿和王秀兰看到李赫,脸上同时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李赫的目光,没有看赵明。
他径直走到苏婉卿的身边,看著她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眶,心里微微一抽。
然后,他才將视线转向赵明,也看到了桌上那些刺眼的照片。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爭辩。
他只是將手里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轻轻地,放在了苏家的八仙桌上。
啪。
一声轻响。
信封落在桌面上,压住了那些抹黑他的照片。
李赫看著赵明,平静地开口。
“你说完了吗?”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说完了,就请你出去。”
“我爱人的家,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