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东办公室里的空气又闷又沉。
门板死死关著,把外面工人们的喧闹和热气全都挡在了外面。
屋子里只有一股陈年茶叶和旧纸张混在一起的味儿。
杨卫东没坐。
他绕过那张磨得发亮的办公桌,从一个上了锁的铁皮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动作很慢,很重。
文件纸的页眉上,印著一行醒目的黑体字。
南江省工业厅。
最末尾那个鲜红的印章,红得刺眼,死死地压在纸上。
他把文件推到李赫面前。
纸张在桌面上滑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小李,你看看。”
他的声音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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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子的机会来了,也是厂子的生死难关。”
李赫的视线落在那份文件上。
他的手指很稳,捏住纸张的一角翻开。
文件上的铅字,一个个跳进他的脑子里。
“关於在全省范围內,对『高精密滚珠轴承』项目进行公开竞標的通知……”
“……为解决我国重型机械、精密工具机等领域『卡脖子』问题……”
“……竞標单位一:省城第一机械厂。”
“竞標单位二:红星机械厂。”
看到“省城第一机械厂”这几个字,李赫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设备是西德进口的。
技术员,是从首都和沪市请来的高工。
人才,是每年名牌大学毕业生的第一选择。
而红星厂有什么?几台修了又修的老掉牙苏式工具机,和一群凭经验干活的老师傅。
这哪是竞標。
这是拉著红星厂去给第一机械厂当垫脚石。
是一场早就定好输贏的公开处刑。
李赫放下文件。
他抬起头,看著杨卫东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
他明白,杨卫东把他从省城十万火急地叫回来,是真没招了,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
下午,红星厂最大的会议室里,人坐得满满当当。
烟雾繚绕。
空气里混著劣质菸草的辛辣和一股子铁锈的腥气。
厂里所有叫得上號的技术员、车间主任、老师傅,全到齐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跟蒙了一层灰似的,没半点神采。
那份红头文件,在他们手里传了一圈,现在就躺在会议桌的正中央。
压抑。
长久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这……这不是拿咱们寻开心吗?”
一个五十多岁的车间主任,把手里的烟屁股狠狠摁进搪瓷缸里,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第一机械厂用的是啥?德国进口的精密磨床!咱们呢?就那几台修了又修的老伙计,加工精度连人家的零头都够不著!”
“设备是其次,材料呢?”另一个戴著厚厚眼镜片的老技术员,声音沙哑。
“高精密轴承,用的是高碳铬轴承钢!这玩意儿金贵著呢!咱们省里都產不了,全要从外面调拨!人家第一机械厂是省重点,能优先拿到,轮到咱们能分到啥?边角料吗?”
几句话,让会议室里的空气更冷了。
所有人都低著头,不吭声。
这不是丧气,这是现实。
是他们这些天天跟工具机、零件、铁屑打交道的人,最清楚不过的现实。
就在这时,副厂长钱卫国清了清嗓子。
他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茶缸,吹了吹上面漂著的茶叶末。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同志们说的,都是事实。”
钱卫国的语气很平稳,不急不躁。
“我们红星厂,要对自己的实力,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在这种大项目上,逞英雄,搞冒进,最后丟的是咱们全厂三百多號职工的脸。”
他放下茶缸,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
“我的意见是,这次竞標,咱们应该採取一个更稳妥的策略。”
“主动放弃,或者,向省厅申请,作为第一机械厂的辅助单位。给他们打打下手,生產一些外围的非核心零件。”
“这样,既能参与到省重点项目里学到东西,又不会因为实力不济而出丑。这叫保存实力,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