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一把扔在角落里的扳手,开始检查那台磨床的传动轴。
他的动作不快,但很稳,每一个步骤都透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
那两个留下来的徒弟看呆了。
在所有人都觉得完蛋了的时候,李赫,竟然已经开始干活了。
李赫头也没抬,对身边那两个已经看傻了的徒弟说。
“愣著干什么?”
“去找几块抹布,一桶水,把这里打扫乾净。”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两个徒弟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立刻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李赫直起身,看著这片废墟,看著那座黑洞洞的土製烧结炉。
他平静地对那两个徒弟,也像是对自己说。
“当年我们的前辈,就是在窑洞里用算盘算出了原子弹。”
“今天,我们就在这堆废铁里,给中国造出第一颗爭气『珠』!”
这句话不响亮,没有丝毫的慷慨激昂,却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两个年轻徒弟的心里。
他们的动作停住了,怔怔地看著李赫挺直的背影。
一种他们从未体会过的,滚烫的情绪,从胸口升腾起来。
……
当天深夜,省城大学的家属楼里。
苏婉卿的房间还亮著灯。
她从父亲的老朋友那里,听说了红星厂竞標会上的事情。
她没有像別人一样觉得李赫疯了,也没有打电话去劝阻。
灯光下,她清秀的脸上满是专注。
她的面前,摊著一堆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发黄的德文和日文期刊。
这些都是国外关於特种陶瓷的零星资料,在国內,几乎找不到任何成体系的文献。
她拿著一支钢笔,就著一本厚厚的德语词典,一个词一个词地翻译著。
纸上很快写满了她清秀工整的字跡。
“……氮化硅(si3n4)的α相与β相转变……烧结助剂氧化釔(y2o3)的作用机理……”
这些在当时国內还闻所未闻的名词,被她一个一个地从故纸堆里挖掘出来。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她熬红了眼睛,终於在天亮之前,又整理出了一份沓厚厚的翻译手稿。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稿纸,装进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牛皮纸袋里。
第二天一早,她托一个要去红星厂办事的叔叔,把这个纸袋带给了李赫。
纸袋送到七號车间的时候,李赫正带著那两个徒弟,把那台破磨床拆得七零八落,正在用煤油清洗每一个零件。
满手油污的李赫,打开那个沉甸甸的纸袋。
看到里面那些熟悉的,工整的笔记,还有那一沓写满翻译文字的稿纸。
稿纸的最后,有一行清秀的小字。
“你一定可以,一定能够做到的。”
李赫捏著那张纸,指尖的油污印了上去。
一股暖流,从他胸口最深的地方涌出来,瞬间驱散了这几天所有的压力与孤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穿过擦乾净的玻璃,照亮了车间里飞扬的尘埃。
他將那沓稿纸小心地收好,转身看著眼前那座巨大的、黑洞洞的土製烧结炉。
一个徒弟满脸愁容地走过来。
“师傅,这炉子……连个测温的都没有,炉门也关不严,这怎么烧东西啊?”
在他们看来,这东西烧砖都嫌破。
李赫的视线,却穿透了这炉子粗糙的砖石外壳。
在他的脑海里,一幅无比精密复杂的设备三维结构图,正在缓缓展开。
那是前世最先进的“热等静压烧结”工艺流程图。
他嘴角的弧度,在布满油污的脸上,慢慢扩大。
“没有设备。”
他转过身,看著自己仅有的两个兵,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就自己造一个『土法热等静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