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里,正在閒聊的家属停止了交谈。
之前那些嘲笑李赫捡垃圾、玩泥巴的声音,被这一个冰冷而滚烫的数字,堵得严严实实。
厂长办公室。
杨卫东正就著一杯凉透了的浓茶,处理著桌上一份份关於“陶瓷轴承项目”造成不良影响的报告。
他的眼眶深陷,布满了血丝。
这两天,他承受的压力,比过去一年都多。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秘书小王连门都忘了敲,一脸通红地冲了进来。
“厂长!”
杨卫东眉头一皱,正要呵斥。
“七號车间的炉子……成了!张海师傅亲口说的,温度稳定在一千二百度!”
杨卫东捏著钢笔的手,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著秘书,像是在確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没有说话,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发出一声巨响。
他大步流星地衝出办公室,向著七號车间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下意识地让开了路。
他们看到,杨厂长那原本有些佝僂的背,挺得笔直。
当杨卫东推开七號车间那扇沉重的铁门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车间中央那座正在发出橘红色光芒的土炉。
他看到了炉子旁边,那个被两个徒弟簇拥著的,满身油污却站得笔直的年轻人。
他还看到了刘明手里那台高温计上,那根纹丝不动的指针。
杨卫东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眶,毫无徵兆地红了。
这两天压在他心头的那座大山,那些来自上级的指责,同行的看戏,下属的质疑,在这一刻,被这炉膛里通红的火光,烧得烟消云散。
他没有赌错。
他真的没有赌错!
……
与此同时,副厂长钱卫国的办公室里。
“砰!”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一个崭新的白瓷茶杯,被他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末溅了一地。
钱卫国的脸色,比地上的碎瓷片还要难看。
他的亲信,车间主任刘全,正站在办公桌前,战战兢兢地匯报著刚刚听到的消息。
“……千真万確,张海那个老东西在全厂嚷嚷,现在半个厂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钱卫国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著。
他怎么也想不通。
一堆垃圾。
一堆从废料堆里刨出来的垃圾!
怎么可能?
他精心策划的第一刀,让物资科卡住所有材料,本以为能让李赫在全厂面前碰个头破血流,知难而退。
结果,对方竟然用这种方式,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打得他头晕眼。
七號车间里。
杨卫东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李赫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但那手上的力道,传递过来的是千言万语。
李赫看著激动得有些失態的厂长,又看了看旁边那两个已经快要手舞足蹈的徒弟,他知道,必须给他们降降温了。
“杨厂长,这只是第一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一千二百度,连烧结氧化铝陶瓷都勉强,根本达不到烧结氮化硅所需要的温度。”
他指著那通红的炉膛。
“而且,我们没有真空环境,也没有气压,根本无法完成『热等静压』这个核心工艺。”
“热等静压?”
杨卫东和周围几个闻讯赶来的技术员,都愣住了。
这又是一个他们闻所未闻的名词。
李赫的视线扫过眾人,平静地宣布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標。
“下一步,我们要对这座炉子进行第二次改造。”
“我要在这里,造一个我们自己的『土法热等静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