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程,压力將持续十五秒。
所有人的心臟,都几乎停止了跳动。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第四秒。
“咔嚓!”
一声清脆的,极其刺耳的异响,从仪器內部猛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玻璃。
不是陶瓷球碎裂的闷响。
而像是……某种极其坚硬的东西,被硬生生崩断的声音。
紧接著。
压力表的指针,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瞬间归零。
电机发出一阵空转的尖啸,过载保护启动,整台机器的电源,“啪”地一声,断了。
车间里,一片死寂。
罗工整个人僵在那里,保持著俯身看目镜的姿势,一动不动。
“坏了?”
“机器坏了?”
一个专家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王科长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冲了上来,声音都变了调。
“不可能!这台机器从来没出过问题!”
罗工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是一种茫然的,无法理解的表情。
他以为自己会出现幻觉。
他打开了机器的防护罩,伸手,將压头装置抬了起来。
下一秒。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击中,彻底定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像是漏风一样的声音。
“怎么了?罗工?”
吴敬同第一个察觉到不对,他急忙凑了上去。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颗金刚石压头的尖端时。
他也愣住了。
周围的专家,一个接一个地围了上来。
然后。
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在死寂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是陶瓷球被压出了凹痕。
甚至不是陶瓷球碎裂。
而是那颗世界上最硬的物质,那颗被誉为“硬度之王”的金刚石压头。
在它的尖端,崩掉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月牙形的缺口。
而载物台上的那颗灰黑色陶瓷球。
完好无损。
在压头接触的位置,只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被拋光了一样的细微光点。
整个世界,安静了。
时间,空间,所有的声音与色彩,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
只剩下那个崩碎的金刚石压头,和那颗安然无恙的陶瓷球,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形成了一个荒诞到极致的画面。
压碎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颗陶瓷球?
不。
是被压得粉碎的,是中国顶尖材料专家们,几十年建立起来的科学大厦。
是他们引以为傲的理论体系。
是他们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一刻,所有的质疑,所有的嘲讽,所有的不屑,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苍白无力,又无比残酷的笑话。
“噗通。”
一位年长的专家,手里的搪瓷缸子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他却毫无知觉。
罗工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晃动。
他踉蹌著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一片死灰。
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假的……都是假的……”
“这不科学……这不可能……”
他不是被击败了。
他是被顛覆了。
整个七號车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几道粗重得像是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那个之前在会议室里,质问李赫“懂不懂断口分析”的专家,此刻正死死地盯著金刚石压头上那个刺眼的缺口。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许久。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动作,转过头,看向了从始至终都无比平静的李赫。
他的手指,颤抖著,先是指了指那个崩碎的金刚石压头。
又指了指那颗平平无奇的陶瓷球。
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乾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你……你往里面……到底加了什么?”
李赫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混杂著恐惧、迷茫、以及一丝渴望的眼神。
终於。
他说出了那个註定要载入中国材料学史册的名词。
“碳化硅晶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