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在搞军事化管理。

“搞科研，哪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一片寂静中，一个压抑著不满的嘀咕声，从前排专家席位中，幽幽地传了出来。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终究还是有人不服。

杨卫东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看向李赫，却发现自己的师父，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那句话。

就在气氛即將凝固的一瞬间。

“砰！”

一声巨响，罗工猛地一拍面前的红木桌子，整个人霍然站起。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地盯著刚才发出嘀咕声的那个老伙计。

“没规矩，不成方圆！”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你以为我们昨天晚上熬了一夜，是在干什么？是在玩吗！”

罗工抓起桌上那份写满了数据报告的纸，狠狠地摔在桌上。

“我们是在证明，李总工的技术是神来之笔！但要把这『神跡』，变成谁都能复製，谁都能稳定生產的『工艺』，靠的就是铁的纪律！”

“没有绝对保密，技术泄露出去了，我们对得起谁？对得起国家吗？”

“没有標准化流程，我们怎么去找到那百分之八的性能偏差到底出在哪？靠你所谓的『灵感』吗？”

“没有结果导向，难道还像以前一样，开个会吵三天，最后谁嗓门大听谁的吗？”

罗工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通红的目光，扫过那七个神情复杂的昔日同僚。

“我把话放这儿！李总工的规矩，就是我们实验室的铁律！谁不服，先过我罗瘸子这一关！”

这位在中国工业界脾气最臭，资格最老，也最固执的老人，此刻，却成了李赫最坚定，最狂热的拥护者。

他的这番话，比李赫自己说一百句都有用。

它彻底击碎了其余七位专家心中，最后一丝因为资歷和习惯而產生的牴触。

他们看著那个如同怒狮般的罗工，再看看主席台上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时代，真的变了。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专家们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回到了厂里给他们安排的临时宿舍，神情复杂。

秦主任单独留下了李赫。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囂。

秦主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给李赫递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繚绕中，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

“小李，有件事，我必须提前跟你通个气。”

“你跟罗工他们的那场『打赌』，从头到尾，部委的领导都知道。”

李赫夹著烟的手，没有任何变化。

“反响极大。”

秦主任吐出一个烟圈。

“有人说你是胡闹，是无组织无纪律。但更多的人，看到了那颗崩碎了金刚石的陶瓷球。”

他掐灭了菸头，目光灼灼地看著李赫。

“小李，涡轮叶片，只是给你的一张『资格考』的卷子。”

“等你把工艺彻底稳定下来，攻克那百分之八的偏差之后，一场真正的『大考』，才会向你敞开大门。”

秦主任的声音，压得极低。

“『843工程』，你听说过吗？”

李赫的心臟，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半拍。

会议结束，李赫回到了七號车间。

罗工、吴敬同等八位专家，已经自发地等在了那里。

经过一场会议的洗礼，他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迷茫和牴触，只剩下一种准备大干一场的，被压抑著的狂热。

“李总工，下命令吧！从哪开始？”

罗工第一个开口，声音依旧洪亮。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將是一场不眠不休的科研攻坚战。

李赫却看了一圈眾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摇了摇头。

他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的决定。

“所有人，放假一天。”

“回去，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专家们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赫没有解释。

他只是转身，拍了拍那座已经冰冷的土高炉。

“明天早上八点，在这里集合。”

“我们不进实验室。”

“先去干一件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