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棚子旁边,那台东方红拖拉机的柴油发动机被固定在水泥墩上,通过一套复杂的滑轮组和钢轨槓桿,连接著钢丝绳。
李赫亲自调试,教会了杨卫东如何通过控制离合器的深浅,来毫米级地控制钢丝绳的升降。
一台同样简陋,却精准得嚇人的土吊车,也完成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始培训钳工时,李赫却把杨卫东等几个最年轻,手最稳的学徒工叫到了身边。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
他只是將一个螺栓和一个螺母,递到杨卫东手里。
“拧上去。”
杨卫东下意识地就用力去拧。
“停。”
李赫按住了他的手。
“你感觉到阻力了吗?”
杨卫东点点头。
“这个阻力,叫预紧力。力小了,高温下会鬆动。力大了,会损伤螺纹,產生应力集中。”
他拿出一根长长的力矩扳手。
“现在,听著扳手发出的声音。”
“咔。”
一声轻响。
“记住这个声音,记住你手腕用的力道。”
“以后,你们的耳朵和手,就是最精密的仪器。”
李赫没有教他们复杂的理论。
他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將“精密装配”这个概念,像烙印一样,刻进了这些年轻工人的身体里。
一场在“螺螄壳里做道场”的“心臟手术”,正式开始。
李赫亲自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第一个走进了那个塑料棚。
杨卫东等人跟在身后。
棚子里很闷,塑料布的味道混杂著机油味,有些刺鼻。
但所有人的心,都因为紧张与神圣,而屏住了呼吸。
“炉体,起吊。”
棚子外,罗工亲自操作那台土製吊车。
柴油机发出低沉的轰鸣。
几吨重的炉体,被缓缓吊起,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平移,下降。
最终,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基座上。
“真空法兰,对接。”
“注意密封圈的均匀受力。”
“1號螺栓,预紧。”
“咔。”
“5號螺栓,预紧。”
“咔。”
李赫的声音,是这个白色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冷静,清晰,不带一丝感情。
杨卫东的手心全是汗,汗水顺著手腕流下来,浸湿了袖口。
他从未如此专注过。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手里那冰冷的扳手,和耳边等待著的那一声清脆的“咔噠”。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个传感器被安装到位时,李赫终於直起了腰。
“硬体组装,完成。”
棚子外,响起一片压抑著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秦主任和罗工互相搀扶著,两位老人的眼眶,都红了。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隔著塑料布,看著那台静静矗立在棚子中央的,闪耀著银色光芒的庞然大物。
它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身体已经组装完毕。
只剩下最后一步。
为它注入灵魂。
一个从京城跟过来的技术员,擦了擦额头的汗,满怀期待地问。
“李总工,控制系统的电路板呢?”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是啊,硬体都这么厉害了,那控制它的“大脑”,该是何等精密的东西?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李赫没有拿出一块布满晶片的电路板。
他只是平静地对外面喊了一声。
“东西,搬进来。”
两个工人抬著一个沉重的木箱,走进了棚子。
箱子打开。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没有精密的电路板。
没有复杂的集成块。
箱子里,只有几卷顏色各异的粗电线,一堆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黑色继电器。
还有一台……
一台锈跡斑斑,落满了灰尘,像是从废品站里捡回来的……
老式穿孔纸带机。
李赫拿起一卷空白的黄色纸带。
他看著眼前这台代表著八十年代最高科技水平的烧结炉,又看了看手里这卷代表著五十年代信息技术的古董。
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
为这台未来的“神炉”,编写第一段,属於它的心跳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