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工程师激动地互相拍打著对方的肩膀,脸上是狂喜的笑容。
王元植院士的身体晃了一下,他身边的助手连忙扶住他。
老人紧紧抓著拐杖,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水,顺著深刻的皱纹淌了下来。
他们撞开了那扇窄门。
然而,李赫没有动。
他依然站在控制台前,目光死死地锁定著屏幕,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平静,与周围的狂欢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割裂。
“李总工?”
刘教授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调出底层硬体的执行日誌,时间精度调整到微秒级。”
李赫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控制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眾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技术员的手指有些颤抖,在键盘上敲下了指令。
屏幕上的数据流再次刷新。
这一次,不再是漂亮的曲线图,而是一行行密密麻麻,充满了时间戳和埠地址的原始代码。
李赫的目光在数据流中飞速扫过,最终,停留在了气氛置换系统的日誌部分。
他伸出手,指著屏幕上的两行数据。
“放大这里。”
屏幕上的字符被放大。
【指令发送:t+4.750000h】
【高压氢气排出阀关闭指令確认:t+4.750012h】
【混合气体注入阀开启指令確认:t+4.750015h】
【炉內气体成分传感器达到目標閾值:t+4.762135h】
所有人都看懂了。
虽然指令的响应速度已经进入了微秒级,但阀门本身是一个机械装置。
那个负责气氛转换的高压电磁阀,它的继电器存在万分之一秒的响应延迟。
而阀门从关闭到开启的机械动作,又消耗了宝贵的时间。
最终导致的结果是,炉內的气氛置换,比预定的0.1秒窗口期,晚了0.02秒才被彻底执行。
一个只有百分之二秒的延迟。
一个在任何常规工业生產中都可以被完全忽略不计的误差。
但在这里,在这扇窄门前,它却是决定性的。
控制室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刚刚还洋溢著的狂喜,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所取代。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漫长而痛苦的等待。
炉体在冷却系统的作用下,缓缓降温。
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说话。
每个人都只是静静地站著,或坐著,等待著最终的审判。
当炉温降到安全范围,样品被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取出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块样品,静静地躺在托盘上。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灰色,表面光滑,带著金属般的光泽。
它没有粉化,没有龟裂,甚至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瑕疵。
它比之前得到的任何一块“灰色品”,都要完美。
一丝希望,重新在眾人心中燃起。
也许,那0.02秒的延迟,影响並没有那么大?
样品被迅速送往检测室。
硬度测试。
强度测试。
密度测试。
显微结构分析。
每一项测试结果,都通过內部线路,实时显示在控制室的大屏幕上。
“硬度:81hv。”
距离90hv的目標,差了一点。
“抗弯强度:890mpa。”
距离1000mpa的目標,也差了一点。
“致密度:3.18g/cm3。”
距离3.22g/cm3的理论极限,还是差了一点。
当最后的电子显微镜图像出现在屏幕上时,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那片已经初步形成致密网络结构的晶须之间,依然存在著一些肉眼无法看见的,微米级的细小孔隙与结构缺陷。
这些瑕疵,就是那0.02秒延迟留下的烙印。
最终的性能评估报告生成。
关键指標,只达到了设计要求的90%。
功亏一簣。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位负责工艺的工程师,看著屏幕上的90%,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肩膀无声地垮了下去。
这种只差一步的失败,比一开始就彻底的失败,更让人感到难以呼吸的痛苦。
那是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触碰到了终点线,却最终被判定成绩无效的巨大遗憾。
整个团队,在经歷了从地狱到天堂,又从天堂坠落的剧烈顛簸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王元植院士看著那份只差10%的报告,许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疲惫的嘆息。
李赫走到那块依然温热的样品前。
他没有去看数据,只是伸出手指,轻轻触摸著样品光滑却不完美的表面。
他感受著那细微的,常人无法察觉的结构缺陷。
然后,他將那块代表著“毫釐之差的遗憾”的样品,稳稳地托在掌心。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失望。
只有一种更加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些垂著头,被巨大挫败感笼罩的团队成员。
“我们知道了门的宽度。”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下一次,换一把更快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