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转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赫的视线最终落回钱功身上,也落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是我们所有人都没错。”
“错的是这个时代。”
“是我们的工业基础,它逼得我们不得不把一个白髮苍桑的老师傅,推到和机器赛跑的战场上。”
“机器会累,人更会累。”
这番话,不响,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坎里。
它像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將蹲在地上,几乎被个人失误的內疚压垮的钱功,从那个狭窄的、自我否定的角落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它將他从一个“犯了错的罪人”的身份中解脱出来,上升到了一个更高,也更无奈的高度。
这不仅没有责备,反而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维护了他作为一个老工程师,最后的,也是最看重的尊严。
钱功的嘴唇哆嗦著,嚎哭声彻底停止了。
他怔怔地看著李赫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巨大的悲伤正在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不是失败者。
他只是一个被时代推上前的,悲壮的挑战者。
刘教授低下了头,鼻樑上的眼镜滑落了一些。他没有去扶,只是反覆咀嚼著那句“错的是这个时代”。
是啊,如果他们有西德的传感器,有日本的控制系统,哪里需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工人,用一辈子的经验和一双肉手,去完成计算机都难以完成的任务。
王元植院士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他看著李赫的背影,这个年轻人,不仅在技术上一次次带来奇蹟,更是在团队精神崩溃的悬崖边上,用几句话,为所有人重新筑起了一道防线。
这不是技术能力。
这是一种远超他年龄的,对人心的洞察,和一种敢於直面整个时代困境的担当。
李赫站起身。
他身上的那股与周围人共情的温和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工程师特有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走到“创世炉”那巨大的控制柜前。
那台匯集了整个项目组心血,也见证了他们三次失败的机器,正安静地散发著低沉的电流声。
李赫的手,搭在了控制柜冰冷的金属门把上。
“咔噠”一声,他拉开了柜门。
柜门之后,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电路板和线缆。
红色的电源线,蓝色的信號线,黄色的接地线,像人体的血管和神经,布满了整个机柜的內壁。
无数的二极体、三极体、电容和电阻,在电路板上构成了复杂的逻辑森林。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电子元件过热后特有的臭氧味道,再一次清晰可闻。
这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国產djs-130计算机控制系统的核心。
是他们曾经无比信赖的“大脑”。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李赫,投向了那个敞开的机柜。
李赫看著里面的一切,对所有人宣布。
“既然这个时代的机器信不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控制室的每一个角落。
“那我们就只信自己。”
他伸出手,手指拂过一排排整齐的继电器。
“我要对它进行最后一次改造。”
他转过身,面对著一张张写满了惊愕、不解和一丝丝微弱希望的脸。
李赫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一次,我们不相信程序,不相信传感器。”
“只相信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