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压檐，晨光初透，县衙青瓦上的冰溜子悄然融化，“滴滴答答”水珠拍打地面的声音在院子中迴荡。

院子角落的黑色冻土渐酥，甚至凑的近些，还能看见几根嫩苗穿破黑土，怯生生地探出小脑袋。

宋致远推开房门，闻著空气中冷冽的初春气息，心情都莫名的变得好了许多。

天色渐暖，前两日他看见不少黑水县城的百姓扛著锄头前往城外，看样子应该是赶去城外翻晒地窖里的冻土，为春耕做准备。

正当宋致远要为这初春抒发一通情感时，宋三牛揉著酸痛的腰背走进內院，撇了撇嘴，嘴里忍不住抱怨道：“爹，今天翻土早了，应该在等几日的。”这一大早天还灰濛濛的，老爹就来敲他房门，说是出去锻链身体，结果居然是去县衙后边翻晒冻土，这一大早上可把他累的够呛。

宋老爷子见不得儿子这副懒散的样子，板著个脸道：“你懂什么，这土就得提前翻晒，多见见阳光才有肥力，我看你是几天好日子一过，把以前老家的日子都忘了，如今就这么一亩地都侍弄不好，將来怎么......。”

得嘞，这是又拌上嘴了，宋致远站在廊下摇头失笑，以前在京城的时，俩爷俩都有事情干，想找到人都不容易，如今到了黑水县，一年之中差不多有半年都蜗居在这小院子里，正所谓远香近臭，这父子俩不是在拌嘴，就是在拌嘴的路上。

“都给我闭嘴！”老张氏手里拿著鸡毛掸子，从厢房里掀帘而出，怒目圆瞪俩人，压低著嗓门道：“行了，娃娃们还在睡觉，你们小声点，要是把我重孙儿们吵醒了，我要你们好看。”

俩人闻言立马嘘声，老爹缩著脖子赔笑，宋老爷子则摸著鼻子一脸討好的看著老张氏。

宋致远见不用自己出马，转身回房来到床边的摇篮旁，看著一对玉雪糰子相拥而眠，哥哥攥著小拳头搁在耳畔，小肚皮处的锦被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妹妹是个不规矩的，脚边的锦被被蹬开了半边，露出藕节似的小腿，粉嘟嘟的腮边和下巴下还沾著晶亮的口水。

看这景象，宋致远不由得莞尔，想起妹妹小圆子一出生时瘦弱的跟只小猫似的，都哭声都细弱如蚊，谁曾想一个冬天过去，小丫头就像发麵馒头一样，小身板越来越壮实，甚至快要赶超哥哥的个头了。

宋致远立在摇篮边上，连呼吸都不敢厚重，小心翼翼的伸手把闺女的锦被盖好，突然小傢伙哼唧了一声，皱了皱鼻子，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四目对望的剎那，小圆子那葡萄似得眼睛倏地弯成了月牙，唇角漾起个甜甜的笑，转眼又沉沉睡去。

只这一眼，宋致远只觉心尖像被温水泡过，软乎的不能再软乎。

床上的沈月月悠悠醒来，瞧见一袭天青色官袍的宋致远立在晨曦中，嘴角含笑，指尖轻抚闺女脸颊时脸上那宠溺的笑容，沈月月不觉攥紧锦被，颊边飞起红霞，成婚已有几载，每次见相公这般摸样，心头仍会怦怦乱跳。

“醒了？”宋致远忽然转头，看见自家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正痴痴的看著他，笑著走上前坐在床边，拉起沈月月一脸宠溺道。

沈月月有些羞涩垂眸，小声道：“嗯。”接著抬手摸了摸宋致远身上的衣裳，语气关切道：“相公今日你该上值了，虽然是初春，但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你该多穿些才对。”

宋致远笑著拢了拢她肩头的寢衣，“知道了，我穿的厚实著呢！倒是你和小竹子该多穿些，今日我们县衙招收衙役，估计会有不少百姓前来，到时候你们都去看看热闹。”

如今他们黑水县衙的普通衙役，月俸有一两二钱，虽说和南方那些衙役没法比，但是在这黑水县，却是顶顶好的差事，毕竟卖苦力，一天也就二三十文钱，就这还是十天半月运气好才能遇上一次，所以今日县衙门口必定热闹非凡。

沈月月一听出门，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天知道自从来了这黑水县，一年中有半年困在这方寸之地，好不容易有热闹看，沈月月能不激动嘛？忙不迭地把床里侧睡的正香甜的小竹子霍霍醒，手脚麻利的给小傢伙穿上厚实的袄。

待穿戴整齐，小傢伙毫不客气，利索的爬到爹爹的背上，毛茸茸的小脑袋窝在爹爹的脖颈间来回的蹭啊蹭的，撒娇的样子可爱至极。

令宋致远不由得想起幼时，老爹和娘总捨不得和他分开睡，最后好不容易分开了，老爹还要跑到他的床上赖著不走，如今他可算是体会到了当年老爹的心情。

屋里俩个小傢伙留给小桃，他们一家三口这才前往正厅。

还未到正厅，早膳的香味便扑面而来，饭桌上有金黄的栗米粥、泛著焦香的烤饼、奶白色羊杂汤、晶莹的奶皮子，还放著一些醃咸菜和醋蒜头，记得以前刚从京城来到黑水，还吃不惯这些，如今倒是喜欢上了，尤其是喝上一口羊杂汤，吃上一口烤的喷香的烤饼，在配上醋味的蒜头，简直是美味至极。

小竹子还小，羊杂汤是另外做的，里面少盐少辣，但这也不妨碍小傢伙喝的喷香，小鼻子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老张氏见自家小重孙子可爱的样子，笑著打趣道：“瞧我家小竹子吃饭多香，曾奶奶看了都想多吃一碗。”

小竹子闻言歪著头，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甜甜道：“那我在吃的香一些，曾奶奶这样就能再多吃一碗了。”说著故意“呼嚕嚕”喝了一大口，还夸张的砸吧嘴，“好喝。”

“哈哈哈。”一家人听后哈哈大笑，正厅里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温馨无比。

“大人，新年好！”

“大人，新年好，万事大吉啊！”

“大人，你瞧瞧我身上的衣服。”

县衙大堂，大家齐聚一堂，互道新年喜乐，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大家抬眼看去，只见孟主薄嘴巴快咧到了耳后根，大摇大摆的走到大堂中央，指著身上的衣服，还特意的转了个圈。

眾人这才注意到，孟主薄今日身上穿著一件蓝色的衣裳，衣裳看起来蓬鬆柔软，宋致远当即起身，快步来到孟主薄的身前，摸了一下衣服，眼里顿时迸出惊喜的光芒：“孟主薄，这羊毛衣裳，竟然真叫你做出来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孟主薄搓著手嘿嘿直笑：“嘿嘿，凑巧凑巧，自从大人您说羊毛能做衣裳，下官回家就跟我娘她们说了，整个冬天，我家的羊和我老丈人家的羊都被剪禿嚕皮了，才好不容易让我丈母娘发现了羊毛製衣的门道。”说著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了衣裳道：“就是有些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