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宋致远刚下值回府,踏入院门时一怔,只见院內十几头肥羊正悠閒踱步,低头啃著草料,另有好几只朱漆木箱散放在旁,他讶然指向这满地“盛况”,忍不住好奇问:“爹,娘,你们又置办年货了?”
宋三牛正蹲在一旁瞅那羊群,闻声摇头:“年货早备齐了,方才宫里头来人了,说这些是陛下特意赏你的!说是你献的计策有功!”
“赏赐....给我?”自觉只是出了一个主意,也没出多大力的宋致远,属实没想到,王敬之竟连这点微末之功也奏报。
自是皇帝御赐的,那当然要收,他心下好奇,顺手掀开身侧一具雕木箱,里头整整齐齐叠著七八匹流光溢彩的綾罗绸缎,云纹暗浮、质地精良,再开一箱,霎时一片银光灼灼,竟是满锭官银列於其中,耀得他眼目一眩。
“快快,抬去库房收好。”他连忙合箱吩咐宋二宋三,又指那满院咩声不断的肥羊,吩咐道:“將这些羊都牵去马厩那头暂且安置。”
綾罗银锭倒也寻常,只是赏下这许多活羊,却教他有些摸不著头脑,直至翌日上值,和同僚谈话间才知晓:原来大央、大乌两国使臣已抵京朝贡,其中光是肥羊就上贡了几千头,仁宗帝索性將大半活羊分赐京官,共沾贡仪。
宋致远听罢莞尔,这般说来,今年的羊肉锅子,倒是有著落了。
除夕,京城各处热闹非凡,满眼望去皆是红色, 富贵人家的大门掛著红灯笼,房檐下飘著红绸子,连街边小摊的招牌都是红彤彤一片,宋家也是一样,早早就採买好了红灯笼红绸子,將整个四进院子装饰的红彤彤喜洋洋的。
明天是正月初一,也是各国使臣入朝进贡的日子,其实诸国使节早已抵达京城,只不过在覲见皇帝前,使臣需要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练习礼仪,直至將大齐的规矩礼数学得纯熟,方得覲见天顏。
各国使臣前来,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进宫,因又是新年,官员的家属也要共同前往,所以从前几日开始沈月月就开始紧张,反覆练习著之前教习嬤嬤教给她的进宫礼仪。
小园子作为皇帝亲封的建安县主,当然也跑不掉,只得陪著娘亲在房中一遍遍练习,只是重复得多了,小傢伙不免嘟起嘴闹起脾气,还是宋致远抱起来柔声哄了半晌,许下一堆“诺言”,才勉强说服这小县主继续屈膝行礼。
到了大年初一当日,宋家上下凌晨便起身准备。宋致远自是郑重披上官袍,沈月月与小园子也各自穿上合乎品级的誥命、县主礼服,就连妆饰、佩玉,也皆在教习嬤嬤的紧盯下一丝不苟地佩齐,绝不能有半分僭越差错。
两人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宴会,小园子小还好,沈月月却是紧张地不行,拉著教习嬤嬤反覆確认著进宫后要注意的事项,今日参加宫宴,要在皇宫中待至下午,害怕会失仪,一家三口只吃了三分饱便前往城门口。
凌晨三点多,夜色深沉,一家人坐在马车上於指定宫门外等候,他问过之前参加过宫廷晚宴的徐少卿,知道离宫门开启还有一段时间,索性让一旁昏昏欲睡的娘俩靠在他的身上睡上一会,自己也闭上眼睛等待宫门开启。
约莫辰时初刻,沉重的朱红宫门伴著一声悠长的吱呀声缓缓开启,百官与其家眷在此分流,朝臣们逕往太极殿朝覲,而女眷们则低眉顺目,隨著內官的指引,转向皇后所居的坤寧宫。
自从回京城后,沈月月参加过不少官员女眷们邀请的宴会,但皇宫的晚宴倒是第一次参加,此时跟在指路的太监身后,沈月月攥紧闺女的小手,目不斜视地跟在品级高的朝妇身后,半分不敢斜视。
直至入了坤寧宫,按品级於锦墩上安坐,殿中只闻衣袂窸窣、环佩轻响,眾人皆静候凤驾,小园子从凌晨起身折腾至今,又饿又困,却也知道今日非同一般,乖巧倚在母亲身边,一双眼睛却早被对面案几上那几碟精巧细致的宫廷点心牢牢勾了去。
不知静候了多久,內室终於传来些许动静,紧接著一道清越悠长的唱报声划破了殿中的寂静:
“皇后娘娘驾到!”
正厅內诸位命妇闻声即刻起身,垂首敛目。
但见两名宫婢躬身搀扶,一位头戴金丝凤凰衔珠冠、身著明黄緙丝云凤纹朝袍的女子仪態万千地缓步而出,凤冠上的东珠垂额,流光熠熠,袍襟间金线绣成的凤凰展翼欲飞,映得满室生辉。
“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荣平王妃身为皇后弟媳,又是宫中除太后太妃与皇后外最尊贵的女眷,率先趋前行礼,余下诸命妇亦紧隨其后,依序叩拜,齐声祝颂: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端坐於凤座之上的皇后唇角含笑,广袖微扬,虚虚一扶:“平身。”
“谢娘娘恩典。”眾人再拜谢恩,方才款款落座。
皇后娘娘隨意扫了一眼在座的朝妇,忽然发现有一股灼热的目光紧紧盯著自己,寻著灼热的目光,她发现一个看著有五六岁大的小丫头,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瞧,漂亮的瞳仁像是被点亮的星光,小嘴巴微微张开,一点一点的往上翘,许是发现自己被抓了包,吐了吐小舌头,赶紧低下小脑袋。
这个小丫头倒是个生面孔,皇后娘娘侧首看向身旁的宫婢,宫婢立刻凑过来,小声耳语一番。
原来这就是皇帝亲封的建安县主啊,瞧著和自家的老三倒是一个样,娇娇糯糯的,很是惹人喜欢,刚刚那副惊艷的小模样,应该是看见她身上这身华服惊讶的吧,小傢伙眼光倒是不错。
皇后收回目光,例行和几位朝中老臣的女眷閒聊一番,最后才把目光放在今年的新面孔身上,她依稀记得昌茂曾提起,当年有意將那位姓宋的探郎招为二公主的駙马,谁知对方早已成婚,只得作罢,当时她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对宋致远此人没有一点好奇,毕竟他们皇家,想要什么样的駙马没有。
真正引起她好奇的是,镇国公的女儿居然也看上了此人,结果却遭到了此人的严厉拒绝,甚至在荣平王的求情和周旋下仍被下放至黑水,那时她便暗忖:倒是块硬骨头,可骨头再硬,困於边陲苦寒之地消磨志气,又何如暂敛锋芒、徐徐谋之?
本以为以后都不会再有此人消息,结果没想到,这个宋致远到了黑水那如此苦寒贫穷之地两年多,便让整个黑水开结果,更献出治国利器,慑服大乌大央,立下不世之功,莫说擢升三品,便是与镇国公同列,也未必担不起。
又闻此人极重情义,府中无一妾室,散值之后也鲜少流连应酬,哎.....若当年他未曾娶亲,成了老二駙马……或许她那女儿,也不至成了如今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