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头,看著自己的外甥,眼中是化不开的骄傲。
“我李世回,曾为朝廷督护,执掌一郡兵马。如今虽是亡命之徒,却不能就此屈居人下。”
他看著天边的残月,像是在对郭诵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起誓。
郭诵看著自家阿舅背影,所有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追隨到底。
帐外,一轮残月,高悬於天际,清冷的光,洒满了整个营地。
同样的月光,也照进了刘奚的营帐,只是他毫无睡意。
他靠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中反覆迴响的,都是李矩的身影。
他未见过刘渊,但根据王延等人的描述,那应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六边形帅才。
而今日遇到的这个李矩,何尝不是如此?
论样貌,国字脸,浓眉大眼,英武不凡。
论武勇,一桿马槊,有万夫不当之勇。
论练兵,从操练到后勤,无一不精。
论政务,竟还能在平阳任上,於乱局中组织乡人,兴修水利。
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短板的人物,只因並非高门世家出身,就要被宋抽那样的货色,像杀一条狗一样隨意除掉。
刘奚想到此处,再次暗嘆:这样的大晋,若还不亡,那才是天理难容。
他知道,李矩是打算去关中的。
可他,是真的想將此人留下。
这份求才若渴的心情,让他一夜无眠。
放李矩走?刘奚不甘心。
可拿什么,来留住这样一位人物?
恩义?自己救了李矩一命,这恩情不假。
但对李矩这等豪杰而言,恩情报答,却未必需要用一生来偿还。
金钱?更是可笑。
李矩要的是建功立业,是青史留名,岂是区区黄白之物所能束缚?
许诺未来?自己如今,不过是仰人鼻息的尚方令,未来的路,同样是凶险莫测。
能许诺给他一个怎样確定的未来?
刘奚很清楚,李矩这种人,就是天生的诸侯模板。
若是生在汉末乱世,凭他那一身武勇和才干,保底也是江东孙坚之流的人物,足以割据一方,开创基业。
而自己,竟妄图將这样一头猛虎,留在身边,当自己的爪牙?
刘奚停下脚步,看著烛火,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
可就这么让他走了,实在是不甘心啊。
天还未亮,李矩便已起身。
他推门而出,却猛地愣住了。
那个昨日还在千军万马前谈笑自若的少年都尉,此刻却顶著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搬了个马扎。
刘奚像个等待老师教诲的学子,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营帐门口。
晨雾朦朧中,刘奚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刘奚见他出来,立刻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奚有一事相求。“
刘奚看著李矩的眼睛,说出了自己一夜的思考。
“我知將军欲往关中。但我恳请將军,能暂时留在此地,助我一臂之力,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就好。“
“如今河东大乱,我虽侥倖得胜,却也看清了局势。未来匈奴必为大患,而并州刺史司马腾、平阳太守宋抽之流,皆是无能之辈,不足以依靠。我想请將军,为河东百姓,也为大晋,在此地,练出一支强兵。”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最现实的困境。
“而且此战之后,我麾下兵马近千。这些人,我不能带回洛阳。其中有不少都是胡骑,放任不管,则又是一群祸乱乡里的流寇。”
李矩摇了摇头:“此事怕是行不通。你虽有王命在身,但我如今只是个被宋抽追杀的人。河东太守崔毅,岂能容我在他眼皮底下私自练兵?”
“河东太守,我去打点。”
刘奚说得云淡风轻,“他想要的,无非是安稳度日,再捞一份能调回洛阳的功劳。这些我都能给他,大不了把这次平寇的功劳多多分润一些。我还能保证,有这支军队在,你李將军,从此在河东,可以横著走,再也不必担心宋抽的刺杀。”
李矩死死地盯著刘奚,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八百精锐,再加上数百辅兵,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你就这么放心,交给我一个只认识了两天的人?你不怕我带著他们跑了”
刘奚闻言,笑了。
“我相信將军的信义。”刘奚先是郑重地说道。
隨即他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有些狡黠。
“当然,要说不怕,那是假的。”他指了指帐外,“不过这军中,大半都是卫、薛两家的部曲,他们的根都在河东。將军就算想走,他们怕是也走不掉。”
李矩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爆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好!好一个刘都尉!”
他收起笑声,对著刘奚,一抱拳,“你这个朋友,我李矩,交了!这兵,我替你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