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回了冰点。
林清唯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沾了炭灰的手指藏到身后。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
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对错,只有……那个人高不高兴。
而现在,他显然是不高兴了。
一种灭顶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会不会……就这样被扔出去?扔回那个无边无际的、寒冷的地狱里?
傅景湛的目光,从林清唯那张血色尽褪、只剩惊惶的脸上,缓缓移到了地上。
上面儘是些毫无意义的、孩童涂鸦般的线条,混乱、稚拙,却又带著一种诡异的、认真的执拗。
简直是荒唐,他捡回来的,是曾经仙道第一、一剑霜寒的清玄仙尊,不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只会在地上乱画的傻子。
就在他抬起手,准备將这个弄脏了他魔殿的人赶出去的剎那——
他忽然看明白了,那些线条以及那些毫无章法的涂鸦,是在模仿他方才批阅卷宗的笔跡。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傅景湛心中所有的暴戾与不耐。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幽深、更加扭曲的、近乎於战慄的愉悦。
他以为,林清唯依赖的,只是他身上的魔气,是他能给予的温暖。
可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
这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將他的一举一动,都刻进了那片空白的识海里。
他不再仅仅是林清唯的热源,他成了他的准则,他的天地,他唯一模仿与追逐的对象。
昔日高高在上、连一个眼神都吝於给他的清玄仙尊,如今,却在学著他的样子,像个牙牙学语的稚童,笨拙地、討好地,想要融入他的世界。
“弄脏了本君的魔殿,你拿什么赔?”
傅景湛终於再次开口,声音里的寒意未减,却多了一丝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慵懒。
林清唯茫然地看著他,赔?他有什么东西可以赔?他连自己,都是被捡回来的。
他只能无助地摇了摇头,眼眶一点点泛红,那双琉璃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像是下一秒就要碎裂。
傅景湛很喜欢看他这副模样。
破碎、脆弱,完全由他掌控。
他冷哼一声,忽然手腕一翻,一枚通体温润的、空白的玉简,从他袖中飞出,带著破空之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林清唯的脚边。
“过来。”
傅景湛转身,重新坐回了他的王座。
林清唯愣愣地看著地上的玉简,又看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本尊说,”傅景湛的指节,不耐地敲击著王座的扶手,“把你的东西捡起来,到本尊脚下来。”
“以后,用这个。”
他顿了顿,暗金色的凤眸中划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隱秘的笑意。
“別再让本君看到你像刚才一样,在地上画东西。”
林清唯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玉简,触手温润,带著一丝淡淡的、属於傅景湛的魔气。
像是捧著什么稀世珍宝,踉蹌著站起身,一步步挪到了那高高的、象徵著至高权力的王座之下。
他没有再回那个角落,而是学著之前的样子,抱著膝盖,在傅景湛脚边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个距离更近了。
近到他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到傅景湛握著硃笔的手,看到他衣袍上用金线绣出的、狰狞而华美的龙纹。
傅景湛没有再理他,重新將注意力投向了那些堆积如山的魔族要务。
只是,他的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弧度。
他拿起硃笔,却没有立刻批阅。
而是用那双洞悉世事的、深渊般的凤眸,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脚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林清唯正低著头,用那双沾著炭灰的、脏兮兮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无比珍重地,抚摸著那枚空白的玉简。
那专注而懵懂的神情,仿佛得到的不是一枚无用的玉简,而是整个天地的馈赠。
傅景湛的目光深处的火焰燃烧得愈发旺盛,几乎要將他眼前的整个世界都焚为灰烬,只留下脚边这一点属於他的、乾净的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