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辛葵惊讶地抬头。
“路过前边镇子,看一个老匠人在刻木头,手艺极好。”辛云舟有些不自在地別开眼,耳根微红,“青鸞是吉祥鸟,浴火重生。我觉得……像你。”他笨拙地解释著,“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一点心意。等回了京,再给你打好的。”
辛葵握著这支还带著他体温的乌木簪,心尖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酸酸胀胀,又暖得不可思议。这粗糙的汉子,竟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她摩挲著簪子上青鸞的翅膀,眼中水光瀲灩,声音带著一丝哽咽:“很漂亮……我很喜欢。比什么金簪玉簪都好。”她抬起头,在暮色中对他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如同暗夜中骤然盛放的优曇,“云舟,谢谢你。”
辛云舟被她这粲然一笑晃得失了神,隨即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席捲全身。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她鬢边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细腻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慄。
“等回了京,我就请殿下和妹妹,为我们主婚。”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誓言,“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辛葵,是我辛云舟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我用命换来的心头肉!谁也不能再轻看你半分!”
晚霞的最后一抹金红,將两人相偎的身影镀上温暖的轮廓。青鸞乌木簪被辛葵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住了她曾经不敢奢望的幸福和未来。
京城,皇宫,御书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龙涎香的气息也无法驱散空气中瀰漫的压抑。
荣昌公主一身庄重的宫装,立於御前,神情肃穆。她身后,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抬著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箱。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清、户部尚书沈敬、工部尚书垂手侍立一旁,个个屏息凝神,额角隱有汗意。
龙榻之上,皇帝面色蜡黄,靠著厚厚的引枕,精神明显不济,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地盯著那个箱子。他刚刚看完了荣昌公主呈上的、由辛久薇主导整理的漕运弊案最终条陈。
“咳咳……好,好得很!”皇帝的声音嘶哑,带著雷霆般的震怒,猛地一拍榻沿,震得茶盏叮噹作响,“朕的漕粮,朕的运军,朕的黎民膏血,就是被这群蠹虫如此糟践!四成!临清仓敢贪墨四成!『夹底斛』?打断运军的腿?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怒吼。內侍慌忙上前伺候。荣昌公主沉声道:“皇兄息怒,保重龙体要紧。此等蠹虫,依律严办便是,万勿气坏了身子。”
皇帝喘息稍定,眼中怒火更炽:“严办?朕要扒了他们的皮!周正清!”
“臣在!”周正清立刻上前一步。
“朕命你为钦差大臣,持朕金牌,即刻出京!会同刑部、大理寺,將临清仓大使王禄、豪强赵半城,及其在京党羽、沿途涉案官吏,一个不漏,给朕锁拿进京!严刑审讯,按律论罪!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抄没其家產,充入国库,用於賑灾和抚恤受害运军!”皇帝的声音带著铁血杀伐之气。
“臣遵旨!”周正清肃然领命,眼中是凛然正气。
“沈敬!”
“臣在!”
“漕运总督衙门尸位素餐,监管不力,难辞其咎!著你暂代漕督之职,会同工部,依『慧敏夫人』所呈《漕运十策》,即刻整顿漕务!废除一切陋规!统一量具!严查沿途仓廩!运军待遇,务必改善!再有盘剥剋扣之事,唯你是问!”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託!”沈敬肃容应道,心中对那位远在皇子府运筹帷幄的慧敏夫人,充满了敬佩。
“还有,”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传旨……慧敏夫人辛氏,心繫社稷,洞察积弊,献《漕运十策》有功,於国於民,功莫大焉。赐……玉如意一对,东海明珠一斛,蜀锦十匹,以示嘉奖。”
“臣(臣女)代慧敏夫人,谢陛下隆恩!”荣昌公主与几位大臣齐声道。
一场席捲朝野的漕运风暴,隨著皇帝的雷霆震怒和荣昌公主的强力介入,正式拉开序幕。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六皇子府西苑。
辛久薇正由林静姝陪著,在暖阁內慢慢散步,活动筋骨。太医叮嘱她孕中后期需適当走动。
“薇儿,你听说了吗?周大人奉旨出京了!带著陛下的金牌!王禄、赵半城那些人,这次是插翅难逃了!”林静姝兴奋地说著刚传来的消息。
辛久薇抚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並无太多喜色,反而带著一丝凝重:“风暴已起,更要谨防狗急跳墙。二皇子余党盘踞多年,树大根深,漕运是他们重要的財源命脉,如今被连根拔起,岂会甘心?”
正说著,陈庆步履匆匆地进来,脸色凝重:“夫人,林小姐。刚收到匀城祁大公子飞鸽密信!”他將一个小小的竹筒呈上。
辛久薇心下一凛,迅速接过,取出里面的纸条展开。上面是祁怀鹤熟悉的、沉稳有力的字跡:
“京中漕案雷霆,恐引反扑。探得京畿『黑虎帮』异动,似与吏部侍郎孙有禄门人接触频繁。黑虎帮乃亡命聚集之地,豢养死士。恐其目標在京,意在製造混乱或行险。妹在京,务必严加防范!祁府暗卫已启程北上,不日抵京听用。怀鹤字。”
纸条在辛久薇指尖微微颤抖。黑虎帮?亡命死士?目標在京?她瞬间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即將归来的萧珣!二皇子余党,果然要狗急跳墙了!
“陈庆!”辛久薇的声音冷冽如冰,“传令府中所有护卫,即刻起进入最高戒备!加强府邸各处巡查,尤其是我和重要文书所在之处!陌生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府邸百步之內!通知荣昌公主府和安国侯府,示警!”
“是!”陈庆领命,眼中杀气凛然,转身疾步而去。
林静姝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辛久薇的手:“薇儿!这……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你先去宫里?或者去安国侯府暂避?”
辛久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握住林静姝冰凉的手,目光沉凝而坚定:“姐姐莫慌。此时离府,动静太大,反易成为靶子。府邸是殿下经营多年的根基,护卫森严,更有殿下留下的暗卫。祁表哥的暗卫也在路上。只要我们固守府中,严阵以待,宵小未必敢来!若真敢来……”她眼中寒光一闪,“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正好为周大人清理漕弊祭旗!”
她挺直脊背,手护著小腹,那份属於未来国母的威严和临危不乱的镇定,让林静姝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好!姐姐陪你!我们哪儿也不去!”林静姝咬牙道。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悄然笼罩了京城。六皇子府內灯火通明,护卫们的身影在迴廊、墙头各处无声地巡视,空气中瀰漫著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