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月摇头:“还请公子指教。”
“据说百年前,潁州曾遭大旱,太守登此山祈雨,立誓若天降甘霖,必在此建亭以谢天恩。”谢安宿遥指远方,“雨至后,太守果真建亭,取名『望州』,既寓登高望远之意,也含守望全州之责。”
祁明月听得入神:“原来还有这般典故。”
“潁州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谢安宿眼中闪著光,“城东的老槐树见证过三朝更替,南门的石桥下埋著一段悽美的爱情传说,就连我们学馆后山的那片竹林,都曾有高人隱居……”
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祁明月静静听著,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青年与她印象中的潁州才子不太一样。他不似京城那些紈絝子弟般夸夸其谈,也不像某些酸腐文人那般拘泥礼法,而是真正热爱这片土地,了解它的每一处脉络。
“谢公子似乎很爱潁州。”她轻声道。
谢安宿笑了,笑容在春日阳光下格外明朗:“生於斯,长於斯,怎能不爱?京城虽好,终究是他乡;潁州再小,也是故土。”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祁明月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起离京前母亲的嘆息,公主的担忧,忽然有些明白了“故乡”二字的重量。
继续向上攀登,山路越发崎嶇。谢安宿时而快步在前引路,时而放缓脚步等待,途中还细心地指出哪些石阶不稳,哪些地方可驻足赏景。他的体贴不著痕跡,让人舒適自在。
终於登顶,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群山连绵,云雾繚绕,远处潁水如银练般蜿蜒东去。春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流云。
“真美。”祁明月情不自禁讚嘆,多日来的鬱气似乎都隨风消散了。
谢安宿站在她身侧,轻声道:“每次登顶,我都会想起太白那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天地如此广阔,何必困於方寸之地?”
祁明月转头看他,见他目光灼灼,神情中带著她从未在京城公子身上见过的洒脱与不羈。那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为何母亲总说京城困不住她——原来天地之大,真的有另一种活法。
二人在山顶停留许久,谢安宿为她指点潁州各处胜景,讲述当地风土人情。祁明月听得入神,偶尔发问,总能问到关键处,让谢安宿不得不惊嘆她的敏锐。
下山时,日已西斜。谢安宿忽然道:“明日若小姐得空,安宿可带小姐去潁水畔走走。春日水涨,两岸桃李纷芳,別有风味。”
祁明月正要应答,忽见山路转弯处走来几个学子,其中一人正是白莲儿。她见到二人,明显一愣,隨即勉强笑道:“谢公子,祁姐姐,真巧。”
谢安宿礼貌回礼,祁明月也微微頷首。白莲儿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轻声道:“二位这是……一同游山?”
谢安宿坦然道:“正是。安宿特为前日的误会向祁小姐致歉,顺便邀小姐同游落霞山。”
白莲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很快又恢復如常:“原来如此。那我不打扰二位了。”说罢领著同伴匆匆下山。
回学馆的路上,祁明月明显感觉谢安宿的话少了些。直至学馆在望,他才忽然道:“祁小姐,安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但说无妨。”
“学馆中人多口杂,今日你我同游,恐又生流言。”谢安宿语气认真,“若因此给小姐带来困扰,安宿愿出面解释。”
祁明月却微微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因惧怕流言便畏首畏尾,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谢安宿闻言,眼中顿时亮起光彩:“小姐豁达,安宿佩服。”
分別时,夕阳已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祁明月望著谢安宿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潁州的日子也不全然是憋闷的。至少,她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能一同赏景论诗、且懂得道歉的知己。
知书迎上来,小声问:“小姐今日玩得可好?”
祁明月頷首,唇角不自觉扬起:“很好。潁州的山水……確实名不虚传。”
回到听雪斋,她推开窗,让带著香的晚风涌入室內。案上那幅谢安宿为她画的小像静静躺著,画中人身后的潁州城笼罩在暮色中,朦朧而神秘。
祁明月轻轻抚过画纸,忽然对明日的潁水之游生出了几分期待。
而在学馆另一隅,白莲儿独自坐在窗前,手中紧紧攥著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上面鸳鸯交颈的图案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