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丘福(未来的淇国公)的『淇』,一条小河沟!姚广孝(追赠荣国公)的『荣』,不过是个虚名!那更是未等中的未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將那股因忌惮而生的寒意压下去,但声音却带著更深的惊悸,死死钉在天幕上那“镇国公”三个刺眼的金字上:
“可是这个『镇国公』!『镇』字何解?!”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近乎尖锐的穿透力,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仿佛要穿透天幕,看清那“朱寿”的真面目:
“『镇』者,安邦定国!威压四海!这封號的分量,岂是『魏』、『曹』、『宋』能比的?!它简直……简直是要凌驾於所有开国勛贵之上!是要压过咱定下的规矩!”
他猛地站起身,背著手在御阶上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金砖闷响,显示出他內心的极度不寧。
“自古以来,用『镇』、『护』这等封號的……天德,文忠,你们熟读史书,告诉咱,接下来是什么?!”朱元璋猛地停步,目光如电,扫视著阶下噤若寒蝉的勛贵们,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著彻骨的寒意:
“九锡!加九锡!天子旌旗,出入警蹕,剑履上殿,赞拜不名!离那谋朝篡位,就只差一步之遥了!司马懿怎么上位的?!王莽是怎么篡汉的?!前车之鑑!血淋淋的教训啊!!”
“镇国公朱寿……”朱元璋反覆咀嚼著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扎进他的心里。
虽然天幕早已揭示大明有二百多年国祚,但这“正德”是第几代皇帝?是中兴之主还是亡国之君?万一这“朱寿”就是那个在末世攫取最高权柄、最终葬送朱家江山的“朱司马懿”呢?!
一股冰冷的、源於对权力更迭最原始恐惧的寒意,瞬间从朱元璋的脚底板窜上头顶,让他几乎要打个寒颤!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著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敏感,猛地扫向大殿右侧那个空著的、属於韩国公李善长的位置——那个老谋深算、根基深厚、此刻正因为天幕所示,洪武二十三年因“胡惟庸案”牵连被他打入詔狱、而气晕昏迷!
他洪武十三年初杀胡惟庸,洪武二十三年下狱李善长,洪武二十六年清洗淮西勛贵,不就是为了防微杜渐,將一切可能威胁朱家皇权的“权臣”扼杀在摇篮里吗?!
可若祸起萧墙,子孙后代不爭气,让一个同样姓朱的权臣(或勛贵)坐大到能封“镇国公”的地步,那他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再杀伐果断,再算无遗策,又能如何?!他能杀尽洪武朝的勛贵,还能管得了百年之后子孙朝堂上的事吗?!
“朱……司马懿……”朱元璋低声喃喃,这三个字如同梦魘。他看著天幕上那虚无縹緲却重若千钧的封號,再看向阶下那些此刻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却未必没有野心的勛贵,尤其是徐达(魏国公一脉太过显赫)、蓝玉(桀驁难驯),最后目光又落回那个空著的李善长座位……
一股前所未有的、对未来的无力感和深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这位开国雄主。
朱元璋那句如同淬了冰碴的“九锡之阶!司马懿之始!”,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奉天殿內每一个人的脖颈。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徐达、蓝玉、耿炳文等勛贵个个屏息凝神,脸色铁青,连大气都不敢喘。文官队列更是死寂一片,仿佛被那“镇国公”三个字蕴含的滔天凶险压弯了腰。
朱元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阶下每一个重臣的脸上逡巡,那眼神里翻滚的猜忌与冰冷的审视,让每个人都感到如芒在背,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朱司马懿”的疑云所吞噬。
阶下那个属於韩国公李善长的空位,此刻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著所有人皇帝对权臣的忌惮已深入骨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將大殿压垮之际,天幕的画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倏然变换!
富丽堂皇的宫苑景象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茫辽阔、透著肃杀之气的北地风光。
镜头拉远,展现的是连绵起伏的枯黄草原,低矮光禿的山丘在劲风中沉默矗立,漫天黄沙被狂风捲起,遮蔽了昏黄的日头,一派肃杀荒凉。
画外音適时响起,低沉而清晰地穿透了奉天殿的压抑:
“土木之后,瓦剌势衰。然北疆狼烟未熄,韃靼部於漠北再起,其首领乃黄金家族(成吉思汗)嫡系后裔,自號『大元可汗』(达延汗),兵锋日盛,控弦数万,屡寇我大明边墙。宣府、大同、延绥诸镇告急,烽燧连年不息,边民苦不堪言……”
隨著解说,天幕上快速闪过几个极具衝击力的画面:燃烧的边镇村落,惊慌逃窜的百姓,以及远处地平线上如乌云般压来的、影影绰绰的韃靼骑兵!那彪悍野蛮的气息,隔著天幕都仿佛能扑面而来!
紧接著,画面再次聚焦到那份引发滔天猜疑的明黄圣旨上!这一次,圣旨下方关於“镇国公朱寿”的任命內容被清晰地放大展示出来,每一个字都金光闪闪,不容错辨:
“……著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將军、总兵官、镇国公朱寿,统率京营精锐及宣、大、延绥诸镇边军,即日出征,荡平虏寇,以靖边疆,扬我国威,钦此!”
天幕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这里戛然而止,只留下那句“荡平虏寇,以靖边疆”的余音在殿內迴荡,仿佛故意留白,让洪武君臣自己去填补那巨大的信息落差。
死寂被打破了!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奉天殿內凝固的气氛瞬间“噼啪”炸开!
“嗨呀——!!!”老將冯胜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自己覆盖著甲片的大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那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自嘲,“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派这位『镇国公』去北边收拾韃子啊!可嚇煞老夫了!还以为……还以为……”
他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但那“虚惊一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转向脸色依旧阴晴不定的朱元璋,语气轻鬆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上位!看来这正德皇帝还是明白人!知道该让大將顶上去!只要不是皇帝自个儿再犯浑跑去御驾亲征,那就好!那就好!就算……就算这位『镇国公』一时打不贏,折损些兵马粮草,总好过再出一个被蛮子生擒活捉的皇帝吧?那才是塌天大祸!”
“冯老將军说得对极!”耿炳文紧跟著接口,他长长吁出一口憋在胸中的浊气,心有余悸地抬手抹了抹额角(其实並没有汗),声音洪亮了许多,带著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
“虽然这『正德』年號和那个晦气的『正统』听著只差一个字,但这位皇帝陛下显然比他祖宗(英宗)明白事理多了!至少知道轻重缓急,懂得让大將去衝锋陷阵,而非……”
他差点顺嘴说出“而非像他祖宗那样去送死”,话到舌尖硬生生转了个弯,变成了更委婉也更安全的“而非……咳,亲自披掛上阵,置江山社稷於险地!”
更多的文臣此刻也如梦初醒,纷纷从“权臣篡位”的惊悚想像中挣脱出来,脸上露出了“拨云见日”般的轻鬆神情。他们互相交换著眼神,捋著鬍鬚,频频点头,低声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