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气氛肃杀。天幕之上,文字流转,將二百多年后崇禎朝的又一场大乱呈现在君臣面前。
“这张献忠……倒是命硬。”徐达看著天幕上描述的张献忠如何从南阳惨败、身负重伤到被义子救出,退守谷城,不禁评价道,“败而不溃,伤而不死,还能保存数万兵马,是个梟雄之材。”
朱元璋冷哼一声:“梟雄?不过是个反覆无常的流寇!受了招安,拿了朝廷的粮餉,不思报效,反倒暗中积蓄力量,铸造兵器,招募新兵?咱看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这熊文灿招的什么安?简直是养虎为患!” 他对招安政策向来嗤之以鼻。
朱標则更关注细节:“他竟还请人讲解《孙子兵法》?一个流寇头子,也知研习兵法,结合实战反思得失……此贼,绝非寻常莽夫。” 语气中带著一丝复杂的警惕。
很快,天幕上的文字变得激烈起来。崇禎十二年五月,张献忠再度举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谷城官军,斩杀县令阮之鈿、巡按御史林铭球,毁城垣,开府库,放囚徒…… 一系列动作乾净利落,显示出极强的组织力和破坏力。
“反了!到底还是反了!”蓝玉一拍大腿,不知是惋惜还是兴奋,“我就知道这狼崽子餵不熟!只是可惜了那些官兵,怕是猝不及防,倒了血霉。”
然而,接下来天幕展示的內容,超出了所有洪武君臣的想像极限。
当张献忠准备离开谷城之时,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竟然將官府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向他索取贿赂的名单、具体数目以及受贿的时间等详细信息,一一书写在了城內外的墙壁之上!
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奉天殿。
足足过了好几息,才有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他把什么?写了什么?”老成持重的李善长声音都有些变调,手指微微颤抖地指著天幕。
“索贿名单?!数目?!时间?!”冯胜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些官儿……向这个刚刚受抚的流寇头子索贿?!!”
“疯了!都他娘的疯了!”耿炳文也失態地骂出了声,“这……这成何体统!朝廷的脸面!官场的体统!全都不要了吗?!”
朱元璋先是愣住,隨即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那是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交织的表现。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过於激动,身体甚至晃了一下,旁边的朱標和朱棣赶紧扶住。
“哈……哈哈……哈哈哈!”朱元璋竟气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癲狂和怒意,“好!好得很啊!咱的大明官员!真是好样的!贪!贪得无法无天!连他娘的要脑袋別在裤腰带上的造反头子的钱都敢贪!都他娘的能贪到手!咱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他一把推开朱標和朱棣,走到殿中,指著天幕对著群臣咆哮:“你们都看看!都给咱看清楚!这就是二百多年后咱大明的官!咱朱元璋制定的律法,咱杀的那么多贪官,到头来,就养出这么一群连土匪油水都要刮三层的蠢货、蛀虫、臭虫!!”
殿內群臣被皇帝的雷霆之怒震慑,纷纷跪倒在地,心中亦是翻江倒海。这事实在太具衝击力,完全顛覆了他们对“贪污”二字的认知底线。
就在此时,一位以博闻强记著称的文臣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殿中却格外清晰:“……这……这简直……便是《水滸传》里那蔡京、高俅、童贯辈,贪是贪,却也……却也未曾如此……如此不顾身份体统,去向梁山泊宋江索要贿赂啊……”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朱元璋更大的怒火和荒谬感。
“《水滸》?施耐庵?!”朱元璋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扫视,仿佛施耐庵就藏在臣子之中,“他写的那是什么?是话本!是戏言!是哄骗孩童的东西!咱看他还是太要脸面,太高估了那些贪官污吏的节操!!”
皇帝的声音震得殿瓦嗡嗡作响:“蔡京高俅算什么?跟咱这些后世子孙的官儿比起来,他们他娘的都算得上是清廉有操守了!至少人家还要点脸!还知道官匪有別!咱这些官儿呢?脸是什么?能吃吗?能换银子吗?!”
“哈哈哈!”朱元璋再次气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施耐庵要是能活到崇禎年间,看到这墙上的名单,怕是要把他那本破书撕了重写!他想像力再丰富,也写不出这等荒唐透顶的千古奇闻!!”
剧烈的情绪爆发后,朱元璋喘著粗气,慢慢走回御座,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凉。
他不再看跪著的群臣,只是盯著那天幕上无形的“名单”,声音沙哑而沉重:“看到了吗?都看到了吗?这就是咱大明未来的官场……不,是咱大明未来的根子!”
“外边,是皇太极的八旗铁骑,虎视眈眈。內部,是张献忠、李自成这样的巨寇,流毒天下。而这中间支撑天下的朝廷……却是一群连土匪的钱都贪的蛆虫!”
“將帅在外浴血奋战,朝中却在剋扣粮餉;官府本该保境安民,却忙著向反贼收受贿赂……哈哈……好啊,真好。”朱元璋的声音带著一丝绝望的嘲讽,“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员,凭什么不让百姓造反?凭什么不让韃子入关?咱要是活在崇禎年,咱他娘的也反了!”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臣子的心上。皇帝竟然说自己也想反?这是何等的绝望和愤怒!
朱標嚇得连忙叩首:“父皇息怒!后世不肖,非父皇之过!”
徐达也沉声道:“陛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崇禎朝吏治败坏至此,绝非一朝一夕之故。观那张献忠,能如此轻易获得钱粮兵甲,乃至官员把柄,其背后盘根错节的腐败,恐怕早已深入骨髓。”
李善长嘆道:“如此看来,流寇易平,官场痼疾难除。纵使孙承宗、袁崇焕再生,面对这样一个从內部烂透了的江山,又能有何作为?无非是徒呼奈何,抱憾终身罢了。”
朱元璋无力地挥挥手,示意眾臣起身。他靠在龙椅上,望著殿外南京城晴朗的天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二百多年后那堵写满了贪婪和耻辱的谷城城墙。
“名单……名单……”他低声重复著这两个字,仿佛要將它们嚼碎,“那墙上写的,哪里是什么受贿清单……那分明是咱大明江山的催命符,是掘墓人自己给自己刻的墓志铭!”
殿內无人再说话,只有一种无声的惊悚在蔓延。他们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座大厦的根基如何被蛀空,並在眾人惊骇的目光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