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乾涩,也不晓得之前讲了多少话,两眼满布红丝,显然一宿没睡了的老韩和和气气对她道:“好。草药按照你之前说的情况分出来了,七成红伤,二成內调,一成是那种女人孩子老人补元气用的温和药,给你备著看门的。都会用吧?”
陈二妹点点头:“会的。”
“赛华。你来,给二妹姐带药,这瓶黄色圆圆的,有伤口脓烂发热的,吃半片。特別严重说胡话了的,吃一片。这瓶白色片片,疼得受不了的,就吃半片。还有这瓶,叫做『碘伏』,涂抹在伤口上就好。不要用草木灰捂了。草药你会用,我就不仔细说了,还有那一麻袋苞谷面和地瓜干,都带上。”
老韩一边说,赛华肩上扛著一个齐腰高的麻袋,走过来,打开给陈二妹看里头婴儿手臂粗细的苞谷和金黄柔软带白霜的番薯干:“你看,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抢种抢收的,个头是不是很大?”
儘管赛华极力遮掩,还是听出她浓重鼻音。
陈二妹终於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问:“赛华妹子,到底怎么回事,外面几个什么来头?还有,我看到晒穀场后面的大房子里,多了许多脚印?是別的地方来了人么?”
赛华低了头说:“二妹姐,老蔡几个是从北边望牛村过来的,他们刚打了个硬仗,折损了不少人,好歹把根据地保住了。我们电台还没恢復,竟然不知道就隔著两个山岭,还有兄弟。如果知道,高低会过去增援!现在我们要先匀些粮秣药品过去,等情况稳定了,再见机行事。所以我们这边没法送你了,你带著东西回去,一路上小心点。洪队长说,替他给乡亲们带好!”
陈二妹阵阵惊心,不禁往回看了一眼。
歪脖子树下人已经没了,洪队长和老韩也进了屋,门掩著,时高时低的商议声传来。原来刚才他们是出来歇歇而已。
她站著不动,有人推她,转头一看,是赛华:“来,我帮你打好担子。走吧。”
但陈二妹没有动。
赛华楞了一下,道:“我跟石生说了,他会在路口等你的。至於江生,他接了命令,去望牛村支援了。他有枪,组织上发的,还有子弹和手榴弹。更重要的……”
她指了指自己眉心:“他有脑子!所以,放心好啦。等他回来,我会代你带话的。”
“不是。你想岔了。姑娘,我在想,要不算了吧。既然那边在打仗,我怎么好要你们的救命药呢……既然红郎中把它们单独的放店堂匣子里头,那肯定是了不得的东西。你收回,收回。”
陈二妹说著,麻利地从麻包袋处掏出层层包好的西药就塞进赛华口袋里。赛华大吃一惊,双手並用翻口袋,陈二妹却又开始把已经装好的粮秣药草往外拿了。
那可怎么行!!
赛华蹲下来,跟陈二妹比赛似的,又把粮秣药草往担子里放,“不行不行不行,这事儿您可不能替寺田村乡亲们做主!”
孰料陈二妹也很坚决:“我辈分高,能做得了这个主!放心好了,乡亲那边我来交代,我跟石生回去另外想法子去。吃了那么多年的草药,怎么就金贵到要用洋人的药!”
僵持不下,老韩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陈二妹还在,和和气气的说:“二妹姐,时候不早了,怎么还没上路?要是出发晚了,山路不好走。还是赶紧出发的好。”
赛华抢著说:“老韩,你快来帮我劝劝二妹姐。她不愿意带东西走。那可不行啊,我们答应好了的,而且这里头赚药回来的功劳,有她一大分咧!这忙来忙去的,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她是真牛叉啊,敢直接上去跟红郎中讲数,还一讲就讲服帖了,连枪都不用开……结果现在功劳最大的是她,她还不乐意带东西走!”
赛华也是真的急了眼了,车軲轆的一长串话,炒豆似的。老韩听得直皱眉,陈二妹低声嘀咕:“你们来了这么多伤员,算了算了,能帮到你们,也就相当於帮到我自己的崽啊。没事儿的,我拿这点回去,就够了,这么多年吃草药都吃过来了,洋药留给你们战士吃,吃好点。什么时候帮我们把江口镇那些败类打跑,就阿弥陀佛了。”
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老韩道:“来,二妹姐,既然你之前来了,是找洪队长的,对吧。”
“是。”
“那么,一事不烦二主。进去,我们跟洪队长说一声。”
陈二妹一想也对,自己走了都不跟洪队长打招呼,那也太没规矩了。就跟著老韩进了里屋。
满屋子的人看到有人进来,分两边走了,陈二妹闻到好几个人身上明显浓重的血腥味,眼也是红的。
最后,只剩下一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脖子后面带著拇指大小疤痕的面生战士,隨著洪队长起身迎接。
“二妹姐。”
没想到屋子里那么多人,很明显是因为自己打断了正在谈的事,陈二妹有些侷促了,搓著手对洪队长说:“队长,我要回去了。跟您说一声。往后有啥事到村子里找我们,没啥事就也常来常往哈。”
听她只字不提不要东西,知道她板上钉钉的肯定不要了,老韩急了,直接对洪队长说:“队长,二妹姐自己冒著危险从镇上弄回来的药材,这会儿倒不乐意带回去了。赛华和我死劝她也不听。您可千万要帮忙劝劝她,她刚才把装好的担子掏出来一大半,都在外头屋檐下搁著呢!”
洪队长疑问道:“二妹姐,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五五分啊,怎么突然不算了呢?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儘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力范围內,一定尽力帮忙。”
陈二妹摇了摇头:“真的没有。我看大家挺忙的,村子里也等著我回去,就不多麻烦了。跟您打个招呼我就走。”
洪队长道:“那东西你带上啊。来来,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