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蒸腾,太原东南郊,巩家堡静臥於半山台地。
夯土寨墙黄土褪色,墙外汾流绕丘,岸芷汀兰蔫垂,林莽如黛,了无蝉鸣。
寨门虚掩,门楣上“巩家堡”三字漆皮斑驳。
墙內却不见寻常庄户的鸡犬桑麻,唯闻喧囂鼎沸。
穿朱、黄、青、紫各色短打的汉子们敞襟袒腹,腰缠与衣色相契的锦带,面目凶悍;
女子亦束彩巾、系带,裙裾掖在绑腿里,手中把玩短刀,眼尾斜挑时,煞气竟较男子更盛。
眾人或倚墙斜坐,在空地上摔坛豪饮;有人掷骰赌酒,有人以刀鞘击地唱著调子粗嘎的邪曲,歌词间儘是杀伐抢掠的浑话。
粗声笑骂混著兵器鏗鏘之声,將庄子搅得翻腾不止。
庄子中央那座院落最为惹眼,原该是庄户主家的青砖瓦房,此刻却被改得张扬跋扈。
檐下悬著彩绸,院內篝火熊熊,铁架上牛羊腿烤得油珠迸溅,滴落火中“噼啪”作响。
香头、旗主们围著篝火席地散坐,或披织金短袍,或赤膊袒胸;
徒手抓起烤得焦红的羊腿大嚼,齿间撕下肌理时汁水淋漓,油脂顺著指缝淌下。
酒罈皆是粗陶所制,一坛坛汾酒被拍开泥封,酒液“哗哗”倾入粗瓷碗中,碗沿相碰鏗鏘作响,酒香混著肉味瀰漫全庄。
饮至酣处,有人將碗往地上一摜,碎瓷混著酒液四溅。
“他娘的!那日截杀恆山尼姑,若非那老尼剑快,早將她首级悬於寨门示眾了!”
穿红袍的香主將啃净的羊骨往地上一掷,骨碴溅起半寸,眸底闪著凶光,语带不甘。
系白腰带的旗主闻言,拔出腰间短匕,割下火上最肥的一块烤肉,刀尖扎著递过去,低声道:
“香主莫恼,待入夜,咱们去山下庄子再做一票,正好给弟兄们添些酒肉!”
“酒肉?”
红袍香主斜睨著他,嗤笑道,“老子缺的是他娘的酒肉银钱吗?缺的是俊俏的小尼姑!哈哈!”
这话刚落,四周顿时爆出一阵粗野的鬨笑。
“哈哈哈哈!说得是!”
“恆山派那仪和婆娘,这些年害了咱们多少弟兄?下次將她擒来,咱兄弟轮番上阵,看她还能不能那般凶悍!”
“正是!小尼姑未尝过男子滋味,待尝过个中妙处,咱兄弟將她伺候舒坦了,保管比那红楼里的豆儿还要温顺!”
“啊哈哈哈!”
粗鄙的玩笑声浪掀得老高,这帮汉子笑得前仰后合,手中酒碗、肉骨往地上乱掷,浑不將大名鼎鼎的恆山派放在眼里。
相较汉子们荤素不忌的浑话,女子们也不拘谨。
有人单手端著酒罈仰颈便灌,酒液顺著下頜流入衣襟,抬手抹时袖口扫过腰间暗器囊,露出囊內寒芒。
有二人嫌坐著不痛快,起身对拆拳脚,拳风裹著內力,震得地上酒罈嗡嗡作响。
胜者夺过对方酒罈,仰首饮尽时彩带纷飞,引得四周掌声雷动。
篝火映在他们面上,儘是狰狞与放肆。
活脱脱一幅“群魔聚首”的泼天景象。
“翻山虎来啦!”
不知是谁扯著嗓子喊了一声,庄子內外一眾邪魔外道立时收了喧闹,齐齐转目望向山下土道。
但见蜿蜒山道上,一片白旗耀目,儘是打白旗、穿白衫的汉子,细数竟有百人之眾。
个个骑著高头大马,马蹄踏得尘土飞扬,簇拥著中间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朝寨门疾驰而来。
未等这群人靠近,寨门前一个穿红衫的马脸汉子立即上前,双手举过头顶,朗声道:
“日升月落,兄台向哪处走?”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自马队前方传来,震得人耳膜发颤:
“隨坛主踏光,往黑木崖去!”
话音方落,又一名黄衫汉子上前一步,拱手续道:
“风传坛中讯,路引哪方人?”
骑在最前的魁梧壮汉勒了勒马韁,高声回得乾脆:
“白旗载粟,日月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