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颳过皇城,捲起几片枯败的梧桐叶,又无力地任其跌落。
岳凉的官靴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迴响。
周遭的官员们像是遇见了瘟疫,纷纷避让,空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这条道,只通向御史台。
御史台的门楣高悬,黑底金字的牌匾透著一股肃杀之气。
他昨日才递上弹劾贾家姻亲、工部员外郎贪墨的摺子,今日便被御史大夫“请”来喝茶。
这效率,堪称大顾王朝版的“24小时上门服务”。
踏入公廨,一股陈旧木料混合著墨锭的气味扑面而来。
光线从高窗投下,在空气中切割出无数浮动的尘埃。
御史大夫崔岩正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茶汤上的浮沫。
他年过五旬,两鬢染霜,一身緋色官袍穿得一丝不苟。
“岳中丞来了。”
崔岩没有抬头,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下官拜见大夫。”
岳凉躬身行礼,动作標准,无可挑剔。
“坐吧。”
一个小吏搬来一张坐墩,放在崔岩下首数步远的位置。
岳凉谢过,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崔岩终於放下了茶盏,杯底与茶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这话听著是夸奖,岳凉却听出了別的味道。
“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尽职,是下官的本分。”
他垂下头,不去看崔岩那张布满褶皱的脸。
“本分?”
崔岩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有些长。
“你的本分,就是让整个京城的勛贵都睡不安稳吗?”
岳凉心臟重重一跳。
来了,正题来了。
他没有接话,沉默是此刻最好的应对。
“贾家、史家、王家、薛家,盘根错节,同气连枝。”
“你动了工部一个员外郎,打的是贾家的脸。”
“贾家,是皇后的母族。”
崔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岳凉的神经上。
“下官弹劾的是罪,不是人。”
岳凉抬起头,迎上崔岩的审视。
“好一个弹劾的是罪。”
崔岩的嘴角咧开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陛下很欣赏你的锐气。”
“所以,陛下决定给你一个更重要的担子。”
岳凉的指尖在袖中蜷缩了一下。
他预感到,这绝不是什么好差事。
“陛下口諭。”
崔岩清了清嗓子,面色变得庄重。
岳凉离席,跪地听旨。
“著御史中丞岳凉,核查四大家族歷年拖欠国库税银、借贷一案,限期三月,查明亏空,追缴入库。钦此。”
短短一句话,让整个厅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这哪里是差事。
这分明是催命符。
四大家族的钱,是那么好查的?
別说查,就是去开口问一句,都可能第二天就横尸街头。
太乐帝这一手,玩得真绝。
他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用自己这把新刀,去捅勛贵集团这个马蜂窝。
成了,是皇帝圣明。
败了,死的只是一个不识时务的御史中丞。
崔岩宣读完口諭,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等著看岳凉的反应。
他想看到惊慌,看到恐惧,看到一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被现实击垮的颓败。
岳凉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脑子里正在飞速运转。
拒绝?
抗旨不遵,死路一条。
接受?
走进四大家族布下的天罗地网,九死一生。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岳中丞,还不接旨?”
崔岩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rou的催促。
岳凉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崔岩预想中的任何表情。
平静得有些反常。
“臣,岳凉,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清晰,沉稳。
崔岩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这小子,没被嚇傻?
岳凉叩首,然后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
“为完成陛下重託,臣有几个请求,还望大夫恩准,並代为上奏陛下。”
崔岩的双眼眯了起来。
这小子,还敢提条件?
“讲。”
他倒要听听,这个死到临头的年轻人,还能玩出什么样。
“其一,此案牵涉甚广,为防帐目被篡改、销毁,臣请即刻封存户部、內务府相关府库的一切帐册,由臣亲自带人清点。”
崔岩的眉心一跳。
“其二,四大家族势大,调查期间,恐有人对臣及家人不利,臣请陛下调拨一队金吾卫,专司护卫臣的安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