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户部衙门破旧的窗格,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岳凉换上了一身乾净的五品御史官服,青色的袍子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没有带赵龙。
也没有带任何一名金吾卫。
他独自一人,走出了户部衙门。
长街之上,往来的人群看见他,都下意识地避让开来,留出一片空地。
那些眼神里,有畏惧,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岳凉对此视若无睹。
他一步步走向皇城,脚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整个京城,都因为他而紧绷起来。
他就是那根搅动风云的棍子。
慈安宫。
这里听不见外面的喧囂。
空气里只有名贵香料燃烧后,留下的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
掌事太监孙德福,亲自在宫门口候著。
他看见岳凉孤身前来,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凝滯。
“岳大人,您可算来了。”
孙德福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怕惊扰了这宫里的清静。
“太后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引著岳凉,穿过迴廊,走进一间暖阁。
暖阁內,地龙烧得恰到好处。
一个身穿絳紫色宫装,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坐在铺著明黄软垫的榻上。
她没有看岳凉。
她的注意力,全在窗外那几只爭食的麻雀身上。
她就是大顾王朝的太后,张氏。
一个从先帝后宫的血雨腥风中,一步步走到权力顶端的女人。
“臣,御史中丞岳凉,参见太后娘娘。”
岳凉躬身行礼,声音平静。
太后没有立刻让他起身。
暖阁里,只有座钟走动的滴答声。
那声音,一下下敲在人的心上。
孙德福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过了许久,太后才收回视线,转向岳凉。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她的声音,带著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沙哑,听不出喜怒。
岳凉依言抬头。
“果然年轻。”
太后打量著他,就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物什。
“年轻人,有衝劲是好事。”
“哀家听说,你一夜之间,就查封了户部,还把荣国公府的管家下了大狱。”
“好大的威风。”
岳凉垂下眼帘。
“臣不敢。”
“臣只是奉旨查案,不敢辜负陛下所託。”
他把皇帝搬了出来。
“陛下?”
太后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著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皇帝还年轻,有时候做事,难免急躁了些。”
“你们做臣子的,要懂得为君分忧,而不是拿著鸡毛当令箭,搅得朝堂不寧。”
话锋陡然转厉。
一股无形的压力,充斥著整个暖阁。
“哀家知道,贾家这些年,是有些不像话。”
“可他们毕竟是开国的功臣,没有他们当年跟著太祖皇帝流血卖命,哪有今天的大顾江山。”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个道理,岳中丞不会不懂吧?”
她这是在敲打,也是在警告。
岳凉再次躬身。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
他先是认了错。
隨即话锋一转。
“只是,臣在户部查了一夜的帐。”
“发现国库的帐本上,不是水太清,而是连水都没有了。”
“景平四十八年,西境大旱,朝廷拨了三十万石粮食犒军,可西境的守军,连一粒米都没见到。”
“那些守卫边疆的將士,也是大顾的子民,也是在为江山流血卖命。”
“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岳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冰块。
太后的脸色,终於有了一丝变化。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沫。
“户部的事,自有朝廷法度处置。”
“哀家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说另一件事。”
她放下了茶盏。
“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了一个案子,把满朝的公卿都得罪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