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舟心里明白,这不止是他们的关心,更是整个李家村对他的期盼。
在一片热闹和期盼中,唯独吴秀竹的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理智告诉她,儿子若是得了功名,对自家有天大的好处。
可情感上,她又隱隱盼著他名落孙山。
毕竟,她之前的话说得太死,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娘家侄子身上,不止一次地贬低过自己的儿子。
若是李彦舟真的考中了,那巴掌,岂不是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她自己脸上?
可她终究是当娘的,眼看儿子要出远门,什么都不做,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思来想去,她还是从李大田那儿拿了钱,去镇上扯了块月白色的细布,熬了几个晚上,赶製出了一件新长衫。
这天,她拿著衣服,走进了李彦舟的小院。
当她看到李彦舟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潜心苦读,李彦舟很少出门,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个儿子。
他的个子躥高了一大截,身板笔直挺拔,不再是过去那根风一吹就倒的细竹竿。
脸上有了肉,面色红润,眉眼舒展,端的是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郎。
明明只穿著一身半旧的粗布短衫,可静静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沉静安然的风骨。
吴秀竹恍惚间觉得,若是给他换上这身新做的长衫,走到府城里,说他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公子,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瘦小、佝僂、永远低著头的身影,再看看眼前这个挺拔从容的少年,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
这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
“娘?有事吗?”李彦舟的声音將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他的態度很客气,却也仅止於客气。
那双清亮的眸子看著她,里面没有孺慕,没有亲近,只有疏离。
吴秀竹心里一抽,那股怪异的感觉更重了。
她不自然地递过手里的衣服,乾巴巴地道:“要……要去府城了,我给你做了件新衣裳。”
“有劳。”李彦舟接了过来,叠好放在一边,然后便是一句礼貌的,“多谢。”
再无他话。
气氛尷尬得令人窒息。
吴秀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狼狈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这个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院子。
李彦舟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拿起那件月白色的长衫,布料確实不错,针脚也细密。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將其放在了箱底,没打算带走。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吴秀竹或许没那个坏心眼和脑子,但她背后那个一心想吸血的外祖家,尤其是那个老奸巨猾的吴德旺,就说不准了。
万一这衣服上动了什么手脚,譬如用某种能让人犯困的草药熏过,到了考场上,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他如今不缺钱,更不缺这点廉价的母爱。
罗氏已经给他备了两套崭新的衣服,料子和手工,一点不比这件差。
府试前三天,一辆青布马车在一匹健马的牵引下,稳稳地停在了李家村口。
车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角落里烙印著一个古朴的“王”字。
王家的车到了。
李彦舟提著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在李大田、李大山等一眾家人的殷殷嘱託和全村人夹杂著羡慕与期盼的目光中,登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朝著河阳府的方向行去。
吴秀竹没有去送,她只是远远地站在自家院门口,看著那辆马车消失在村口的大道上。
儿子那意气风发的身影,让她心里那股诡异的感觉达到了顶点。
她那个懦弱、寡言、甚至有些蠢笨的儿子,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就好像……
就好像那具躯壳里,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全新的、她完全不认识的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