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开始的锣声还没有彻底消散,书吏们便抱著试卷,穿行在號舍之间,手脚麻利地把试卷分发下去。
院试共分两场。
一场正试,一场附试。
第一场考的便是院试中最重头的八股文,又称时文。
外加一篇考察实务见解的策论。
现在时值六月盛夏,正是南方出了名的“霉雨天”,不止气温高,湿度还大,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而號舍左右都是墙,狭小得只容一人坐下,转身都困难,仅有的一个通风口,便是面向走道的小窗。
六月的骄阳,一大早就高悬天际,明晃晃地照著屋顶,不遗余力倾泻热量,把號舍烘得像一口小小的蒸笼。
李彦舟虽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布长衫,可刚坐下没一会儿,额头和后背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特別不舒服。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从考篮里拿出早就备好的几块素白布手帕。
两块仔细地垫在双手手腕下,防止答题时汗水浸湿袖口,污了卷面;
另一块则放在旁边,隨时准备擦拭脸上的汗珠。
李夫子曾经一再跟李彦舟强调过。
在大夏朝的科举中,卷面整洁是顶顶重要的一环。
考官阅卷,第一眼便是看“脸”。
字跡潦草、墨跡污浊的卷子,即便文章写得天乱坠,也极有可能被考官厌弃,直接丟在一边。
这叫“不敬”,是对科举大典的轻慢,也是对自己前途的不负责任。
李彦舟没少做过这方面的训练,可以说经验丰富,当然不会犯错误。
做好准备工作,李彦舟静下心来,看向了桌上的试卷。
看清卷上的时文题目,李彦舟的心不由自主地跳快了一下。
“君子之於物也,爱之而弗仁,何谓名正言顺?”
是一道截搭题!
所谓截搭题,就是从不同的典籍里各剪一句或半句,组合成一道新题。
它比寻常单句、双句题难度大得多。
不仅要求考生对两句经文的出处、本意了如指掌,更要考验將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概念融会贯通、自圆其说的本事。
几乎是本能地,李彦舟的思绪便顺著前半句《孟子》里的“爱之而弗仁”延展开去。
这题的关窍,定然在辨析“仁”与“爱”的区別上。
当论及君子对禽兽草木的“爱惜”,与对黎民百姓的“仁德”之不同,再引申出“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儒家等差之爱。
他甚至已经在脑中构思起了文章的破题与承题,准备引经据典,將这一层道理说透。
可就在他准备蘸墨落笔的瞬间,脑子里却是灵光一闪。
不对!
若仅仅如此,文章固然能写得四平八稳,却绝无出彩的可能。
甚至,会因为无法与后半句《论语》中的“名正言顺”完美结合,而显得空洞乏味,落入下乘。
这可是决定功名的院试,主考官怎会出如此平直的题目?
其中必有深意!
李彦舟额前立刻沁出一层冷汗。
既有夏日暑热,更有险些误入歧途的后怕。
他赶紧搁下笔,目光重新落在“名正言顺”四个字上,苦苦思索其中的关窍。
他突然想起龚学政的批註。
在那本真题集里,龚学政曾用硃笔对“正名”二字,做出过一段极为精闢的论述。
他认为,“名”绝非虚名,而是指一个人的身份、名分,以及由此带来的职责与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