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色压在医院冰冷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却盖不住时妄身上浓重的菸草味和更深沉的绝望。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背脊僵硬地抵著icu那扇巨大、冰冷、隔绝生死的玻璃墙。
指间夹著的烟早已熄灭,徒留一截长长的灰烬,摇摇欲坠,如同他此刻岌岌可危的神经。
玻璃窗內,惨白的灯光下,姜晚柠躺在那里。
薄得像一张隨时会被风吹走的纸。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长而脆弱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两片青灰的阴影。各种管子、线路像冰冷的藤蔓缠绕著她纤细的手腕和身体,连接著那些发出单调、规律却令人心悸的滴滴声的仪器。她的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只有旁边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跳动的绿色线条,证明著她还在与死神进行一场无声的拉锯。
时妄的视线死死胶著在那条脆弱的绿线上,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牵扯著他心臟最深处那根名为“悔恨”的弦,狠狠撕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是这张脸,他曾无数次在盛怒或冷漠中拂过,上面残留的泪痕从未真正进入过他的眼底。
就是这双手,曾那么用力地想要抓住他离去的衣角,却被他无情地挥开。
就是这具身体,曾被他用刻薄的话语和冰冷的態度,一次次刺穿,直至千疮百孔。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画面,此刻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疯狂地扎进他的脑海:
她红著眼眶,声音颤抖地问:“时妄,我们之间……真的只剩下互相折磨了吗?”而他当时是怎么回的?他嗤笑一声,眼神里淬著寒冰:“不然呢?姜晚柠,你还在奢望什么?”
她最后一次试图靠近他,手里紧紧攥著一个什么东西,小小的盒子,丝绒质地,被他烦躁地一把打落在地,滚进了角落的阴影里。他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也没看清她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眼中彻底熄灭的光。
还有她转身离去时,那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背影……
“晚柠……”一声沙哑破碎的低唤从他乾裂的唇间溢出,带著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猛地抬手,用指关节狠狠抵住剧痛的眉心,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些汹涌而至的、足以將他溺毙的悔恨洪流。
他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彻骨。
他狂妄地以为掌控一切,以为她的爱是取之不尽的源泉,以为伤害她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利息。他用冷漠当鎧甲,用刻薄当武器,肆无忌惮地挥霍著她的深情,直到耗尽了她的生机,也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什么骄傲,什么自尊,什么掌控……此刻都成了最可笑、最讽刺的碎片!他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那个他打落丝绒盒子的瞬间,他会毫不犹豫地跪下,紧紧抱住她,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告诉她他其实早已沉沦?告诉她那些伤害背后是他不敢承认的恐惧和扭曲的占有欲?告诉她他……爱她?
“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著哭腔的短促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比哭更难听。他颓然地滑坐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玻璃墙,昂贵的西装裤沾染了灰尘也毫不在意。他伸出颤抖的手,隔著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徒劳地、小心翼翼地描摹著玻璃那端她脆弱的轮廓。
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刺骨的寒凉。
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敌人的明枪暗箭,而是自己亲手递出去,又狠狠捅进最爱之人心臟的那一把。而他,就是那个最愚蠢、最残忍的刽子手。
心电监护仪上的绿色线条,忽然极其微弱地、惊险地波动了一下。
时妄的心臟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扑到玻璃前,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眼睛赤红,死死盯著那条线,像濒死的囚徒祈求最后的赦免。
“柠柠……柠柠……”他一遍遍低喃著她的名字,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时妄”,而是被无边悔恨和恐惧彻底击垮的男人,声音里带著前所未有的卑微和乞求,“別走……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他此刻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哀求,在昏迷不醒的她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活该。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仿佛要吞噬一切。时妄蜷缩在玻璃墙下,像一头被命运彻底绞杀、发出无声哀鸣的困兽。他终於明白了什么叫“追悔莫及”——那是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投入永夜冰窟的酷刑,而他,被判了无期徒刑,永无救赎的可能。唯一的微光,就在那扇玻璃之后,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窗外是瓢泼大雨,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著玻璃,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呜咽。屋內没有开主灯,只有玄关一盏昏黄的壁灯,將时妄失魂落魄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砖上。
空气里还残留著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是姜晚柠常用的那款梔子护手霜的味道。几个小时前,这里还充斥著她压抑的哽咽和他失控的咆哮。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以及一种被彻底掏空、连灵魂都被碾碎的虚无感。
时妄僵立在客厅中央,手里死死攥著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那是姜晚柠离开前,决绝地扔在他面前的。
单子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黑白影像,旁边標註著冰冷的医学数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穿了他的心臟。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接著是震耳欲聋的惊雷。刺目的光瞬间照亮了时妄惨白的脸。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报告单从他颤抖的指尖飘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像一片枯死的落叶。
“晚柠……”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音节,嘶哑得不成样子。这个名字,曾经被他带著宠溺或戏謔地唤过无数次,此刻却像带著倒刺的鉤子,每一次出口都颳得他血肉模糊。
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