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醉太平(18)
一字未吐实,却乍闻得一声悽厉刺骨的猫叫,每个人都被震得面色发白。青田的心头直迸出一股不祥之感,大喊了一声“在御”,飞身就奔出。
外头的起居室空无一人,只有生光壁砌、曜日琐窗,地下镇著一只紫铜鎏金兽鼎。在御就在鼎下连撕带滚、狂抓乱蹦,一声接一声地惨叫,猫脸被一大片鲜血浸染,蓝色的右眼仍清澈如昔,绿色的左眼却已成了个血窟窿。不远的地方,扔著一只缠绕著白毫和血丝的烧火钳子。
青田只觉得猛遭一记重捶,两眼直插就向后倒去,照和幼烟连忙搀稳。
“大夫!”两人一起冲跟出来的鶯枝连连乱嚷,“大夫,快去叫大夫!”
大夫赶来得及时,替猫儿清理上药,小命算是捡回一条,受伤的眼球却保不住。青田抱著在御直哭得肠子也要揉碎,照陪了一场泪,怒从心头起,夺门便出。
她径直找来萃意在西厢的下房,见其人竟安安稳稳地坐在墩子上绣,兜不住出口叫骂:“萃意,你也忒歹毒了些!”
萃意从绣绷上抬起头,把针在头髮里擦一擦,“平白无故的怎么骂起人来?”语调是极清白的,却有极不清白的邪恶的快乐在眸子里闪烁。
照苦无证据,只一味狠斥:“那猫儿碍著你什么,你就下得去这样的手?”
“什么猫?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亏娘娘对你步步容让,你、你真是蛇蝎心肠,早知道第一天就该——”
“照——”
二人都被这声音唬了一跳,並不由於它有多响亮,而由於其无法描述的嘶哑。但见青田一手架在幼烟的手臂上摸进门,把照朝边上一拨,“你让开。”数步走去到萃意身前,直勾勾望下来。
初见青田釵嚲鬢松、目赤面肿的样子,萃意是无比地痛快,比將火烫的铁钳头直捅入那畜生的眼眶里还痛快!不是要挖她的眼珠吗?看看谁挖谁的眼珠!谁知青田只一声不吭地死瞪著,两只低垂的眸子中半是阴森半是火焰,把萃意瞪得个浑身发毛,忙转开了视线,仓皇四顾。
狭小的房中,各人捏著一把汗,正不知如何收场间,已看青田猝然扬高了手臂狠命地朝下一抡,又一抡,再一抡。
过一瞬,萃意才杀猪也似地嚷开了,手乱著往颊上去摸被对方的甲套所刮出的寸长的伤口,一头撞起来,照著青田的脸就摑回去,“你打我?你打我?你打得起我吗你,啊?从小到大没人碰过我一指头,正经主子尚且没这么糟践过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仗著爷两天的新兴儿就抖起来了!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凭什么叫你这下贱货白打了去?你什么东西吶你!你个贱货,你打我?!……”
照见青田吃亏,早猱上了娇躯,没头没脑地冲萃意扇打。萃意手一够就抓住了照的头髮,將她往地下摁,“你来得正好,你主子哄著我们那耳朵的爷白的银子把你买进来,竟把这如园作了个淫窟,合著全成了你们窑姐儿的天下,只管成群结队地迷惑王爷!今儿我就拼了这条性命挨个和你们做一回,才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
趁萃意和照纠缠,青田腾出手来,不知从哪儿摸到个瓶照著萃意就砸过去。只听“嘶啷啷”一阵,萃意大叫一声,脑壳上鲜血淋漓地仰叉倒地。青田立即张开了两手,夹七夹八地把她连抡带抓。
萃意乱动著手脚,却被照给合身撳住,饶是落了下风,尤然骂不绝口。幼烟已然惊急得哭出来,一厢大叫著唤人,一厢又哭喊著“娘娘”,欲把青田给扳开。萃意藉机挣脱,抓起了镜匣就丟过来。不消片刻,瓷器漆盘、条屏掛灯,皆伴著哭骂声横飞一地。
眾家人得了信,全一窝蜂地衝进来劝解。大管家孙秀达也脚不沾地地赶来,见僕妇们早已把青田和萃意拉开,两人都是一头一脸的伤,直把他嚇得个屁滚尿流,倒头就跪,“小的来迟,请娘娘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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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秀达,”青田被几位婢子架坐在床上,颤动著一手指出去,“把她拖下去,给我、给我——”
她指尖的尽头是满脸染血的萃意,也被两个老婆子摁在墙角,却是负隅顽抗,又泼又狠地大笑了两声,“呸!你还真拿你自个当王妃娘娘了?我告诉你,我是王爷的人,在府里连继妃也无权处置我,凭你这婊子就想拿我怎么著,发你娘的春秋大梦!”
青田被羞辱得双颊赤红,两眼黑洞洞地向孙秀达瞪过来,“孙管家——”
孙秀达的脸孔全抽起在一块,“嘭、嘭”地磕了两个头,“娘娘,还请娘娘恕罪,这件事小的確实拿不了主意。王爷头先说是过了十五就回来,今儿已经十二了,烦娘娘再等两天,王爷回来自会裁夺。”
“听见了吧段青田?”萃意两臂一甩,甩开了扣住她的老婆子,猖狂地笑起来,“你明白你在王爷眼里是个什么东西了吧!从年二十四到今儿,王爷可回来过一次吗?你敢上门去找王爷吗?你知道哪儿找他去吗?呸,臭婊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还以为这如园是槐胡同?我还就告诉你,你那畜生就是姑娘我乾的!我今儿戳瞎了它一只眼,明儿就戳瞎另一只,还要拔光它一身的毛、剥了它的皮,你又能拿姑娘我怎么著?我可是王爷身边最贴心的人,你问问孙秀达,你动得了吗?”
青田只觉一口滯气堵上了嗓子眼儿,头重脚轻,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在那儿气吁吁地喘。照一个劲地给她揉著胸,哭得眼鼻红肿,“娘娘、娘娘!”
倒是孙秀达大喝了一声:“萃意姑娘你说够了没有?来人!”他向前爬了半步,贴著青田的脚仰起了头来,“娘娘您別动气,您要气出个好歹,王爷问起来,小的可没法活了。这样儿娘娘,今儿已经晚了,事情的经过小的也不清楚,乾脆明儿一早小的就往王府跑一趟,请王爷亲自回如园来替娘娘做主,绝不叫娘娘多受一刻的委屈。”他趴在地下回过头,向后招招手,一个太监疾步上前,孙秀达对他发话道:“赶紧的,把萃意姑娘带下去,先著几个婆子看押住,回头等王爷发落。”说完,又是千娘娘万娘娘地和青田告起罪来。
青田再没有说什么,只抬了一下手,被左右搀扶著吃力地一步步走出去,背影似一只折翼的白鸟。
在御叫了一整夜,不停地要去抓掉眼上的纱布,青田就整夜地抱著它,手上、颈上被挠满了道子,眼泪不知几时滚滚地落下,又不知几时涩涩地乾涸。晨鸡乱唱,唱白了东天。她看著日出,看著人来来回回,看著满桌的食物被端上来,又被原封不动地端走,看著日正中,看在御哀叫著惊醒、翻滚抽搐,看大夫替它换药,看它艰难地吞下一点点牛奶、眼角带著泪睡去,又再一次看它在怀中醒来。而窗外,日已西落。
就当青田以为他永不会再出现时——“王爷回来了!”照奔进来,向外头指出去。
13.
大轿依然是直抬来殿外,扶轿槓的也依然是周敦。周敦打了帘,齐奢俯身而出。还未走两步,已见一人“噗通”跪倒在阶前,呜呜咽咽。齐奢弓下腰托一把,“孙秀达语焉不详的,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幼烟拿两手一起抓住了他的手,“萃意那作死的蹄子开罪了娘娘,娘娘必不肯轻饶的,只求王爷开开恩,好歹恕罪则个——”她没能说下去,因对方已抽回了手,將给予她的注视转投向她身后。幼烟扭过脸,半边脸庞便被一条影子打黑。
数盏皮绢大红灯笼下,青田鬼魅般走出,人白惨惨的,两眼中却喷出鬼火的绿光,另一束绿光在她臂弯里闪烁著——在御大张一眼,另一眼被一层纱布厚厚地缠裹。齐奢先怔忪地望了她一眼,又怔忪地扶起猫儿蔫答答的头,不及发问,青田已干著嗓子字字低鏗地说起来:“瞎了,萃意乾的。她打了照,打了我,骂我臭不要脸。平日里我使她,她要么拨嘴儿不动,要么同我摔摔打打,我说她两句,她就当面给我顶回来。幼烟,我所说的可有一字不尽不实之处?”
幼烟仰视著上方那一双已出离愤怒的眼,一分分地垂落了自己的。泪珠一颗一颗,全落进摊开的掌心里。
青田调开了垂询的目光,再一次直凝齐奢,终有忍不住的泪意在她的眼睫浮起,“我看在萃意是你贴身的人,对她一忍再忍。今天,我忍无可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