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皇帝还不知道，他的御批已经送不到锦州城了。

辽西的朝阳刚爬过天际，红得刺目，像蒙了层血污。寒风卷过旷野，一股浓稠的血腥气呛得人想吐。遍地尸骸交叠，戍堡城头那面旗帜早没了原本的顏色，只剩碎布片在风里摇曳。

新鲜出炉的恂郡王允禵，被一群八旗贵族簇拥著踏入戍堡。战马踏过的地面，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色蹄印，可见此战之惨烈。

老十四对满地尸体和刺鼻的血腥味毫不在意，抬手挥鞭指向仍有喊杀声传来的守备府，笑著说道：“拿下这里，咱们便能挥师南下，直取锦州！”

笑声刚落，守备府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老十四眉头猛地一皱，尚未开口，一名武官已策马奔至近前，高声稟道：“稟王爷，退守守备府的梁军残部引爆了火药，与攻进去的正白旗甲兵同归於尽了！”

眾八旗贵族脸上皆露出复杂难名的神色。此战，除了提前被方魁收买的梁军，其余梁军无一人投降，凭藉著死战到底的劲头，硬是让兵力占绝对优势、且发动突袭的己方，损失惨重。

大凌河防线的主体是由一系列戍堡为核心构成，並辅以边墙、壕沟等设施，形成纵深防御体系。

这些戍堡彼此间可相互支援，共同拱卫大凌河沿岸及周边区域的安全。谁也没料到女真人会从身后杀来，各戍堡连集结兵马、传递情报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数倍於己的八旗兵逐个攻破，防线瞬间崩塌。

就在这时，一名八旗贵族驰马而来，手臂一扬，將面將旗摜在地上，粗声骂道：“他奶奶的！怪不得打得这么费劲，守在这里的根本不是辽西军，是京营！还是五军营的精锐！瞧这旗帜样式，守將准是个勛贵！”

眾人相互对视一眼，难怪这座戍堡打了这么久。心中却也不免生出几分忧虑，一座小小的戍堡尚且如此难攻，更何况锦州城，那可是城防坚固的大城。况且听说，调来辽西的京营主力全在那儿，兵力足有万余人，再加上本地辽西军，不好打啊！

老十四心中亦有顾虑，不过他担心的是戍堡將情报送了出去，锦州城及时获知消息，火速往南面的松山、塔山等据点传递情报。

这时一名索伦兵驰马而来，奔至老十四面前勒住了韁绳，跳下马，大声稟道：“稟王爷，觉华岛已拿下！”

话音刚落，又一名索伦兵策马奔来，向老十四稟道：“王爷，已封锁小凌河沿线！”

“好！”

老十四猛地一拍掌，大声笑道：“此战，我军已有七成胜算！”

眾八旗贵族皆是一惊，他们竟不知是三路兵马同时出击。

老十四看在眼中，不自觉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

大凌河防线丟失后，锦州北面基本失去了关键屏障，大军可直接兵临锦州城下。但锦州被围，守军可通过点燃烽火、安排轻骑突围，向南面的松山、寧远等据点送信。另外，锦州靠海，可通过小型船只向觉华岛或寧远沿海传递消息。

为了能切断、阻断锦州与后方的联繫，他在饭桌上提出了“夺小凌河+突袭觉华岛”的方略，能在短期內几乎完全切断锦州与后方的联繫，並堵住南面的梁军援兵，为攻克锦州城贏得时间。

想到这，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虽打心底里瞧不上老四，却不得不服，谁也没料到，老四竟在朝鲜偷摸打造了一支水师，而正是靠著这支水师，才成功拿下觉华岛。

老十四抬头望天，算著时间，方魁率领的“残兵”应该退到了锦州城。

有了这些內应，他们绝对可以在汉人皇帝反应过来之前拿下锦州城！

压下杂念，老十四大手一挥，朗声道：“全军南下，直取锦州城！”

......................

锦州城確实已获知消息，且即刻展开部署。锦州总兵当机立断，一面下令点燃烽火、派遣轻骑南下，向松山、寧远等地传递急报；一面火速收拢兵力，並將百姓与粮食尽数迁入城內，以坚壁清野之策固守城池，等待援军。

八旗贵族们的忧虑应验了。锦州城城防固若金汤，高墙厚垒间守城器械完备，守军也是个个悍勇善战。绿营兵几次攻城都是损失惨重，连城墙根都没有摸到，只能依靠火炮远程轰击，等候城內的內应打开城门。

转眼两天过去了，绿营兵的试探性进攻又一次大败而归。老十四大怒，当即挥刀砍了领兵將领。

锦州、松山、塔山、寧远等据点並非孤立存在，而是形成“互为犄角”的联动关係，若约定时间內未收到锦州消息，南面梁军会主动派出哨骑北上侦查，锦州被围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老十四又在心里將老四问候了一遍，都说了阴谋诡计成不了大事，偏不信邪！锦州作为军事重镇，城防坚固、布防严密，哪是靠一个內应就能轻易得手的？

老话说“怕什么来什么”，这边老十四刚再次下令让绿营兵强攻锦州城，索伦兵从南面带来了坏消息，小凌河南岸发现了梁军哨骑的踪跡。

中军帐內一片死寂，眾八旗贵族一齐望著老十四。

老十四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地图前。凌厉的目光在地图上一扫而过，跟著大手一挥：“锦州城，不打了！”

眾人闻言皆是一惊，还没回过神，便听他继续说道：“再耗下去，咱们只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倒不如集中兵力，南下进攻松山等地......他们兵力不多，肯定会等待山海关的援兵，他们也肯定想不到咱们会绕过锦州，功击他们！”

说著，一指地图，“控制松山、塔山，等於扼住了辽西走廊的咽喉，南来的山海关梁军若想北上救锦州，必须经过这条狭长通道......山海光总兵不是傻子，不会冒著全军覆没的风险强行北上......等汉人皇帝重新布置好兵马，锦州城早就破了！”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没一个是糊涂人。眾八旗贵族转瞬便明白了其中关键，隨即纷纷点头附和。

老十四：“绿营兵停止攻城，在锦州城外挖掘深壕、最起码要挖三道，筑起高墙，形成多层包围圈，彻底切断锦州与后方的联繫，將他们困死！八旗主力隨我南下，直取松山！”